黑暗。
温暖而沉重的黑暗,像柔软的绒布,将意识从破碎的噩梦边缘缓缓包裹、拉回。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冰冷的低语,没有撕裂灵魂的剧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幻的平静。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保温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令人安心的、类似电子设备待机的低微嗡鸣。
“巢穴”…我还在这里。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Ω核心的清洗指令、林书研眼中恐怖的混沌漩涡、守墓人冰冷的决断、那支刺入颈动脉的混沌药剂、灵魂被撕扯碾碎的极致痛苦、还有最后…书研茫然睁开眼,轻声唤我“薇薇”的画面…
书研!
我猛地想坐起身,却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又重重跌回床上。全身的肌肉像被拆散重组过一样,酸痛无力,大脑深处依旧残留着针扎般的抽痛。
“别动。”一个低沉、带着电子失真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守墓人”正坐在床边的金属椅上。他已经摘下了战术头套,但脸上依旧覆盖着黑色的半面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深褐色的、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以及额角一道狰狞的、缝合不久的伤疤。他手里拿着那个老旧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你神经透支严重,强制兴奋剂的副作用还在。”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需要静养至少十二小时。”
“书研呢?!”我顾不上自己,急切地问道,声音嘶哑干涩。
“在隔壁隔离舱。生命体征稳定,但…”他顿了顿,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我,“…深度昏迷。大脑皮层活动极度抑制,类似植物人状态。”
植物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是…剥离通道的后遗症?”
“神经锁的强行烧灼,加上Ω脉冲撤离时的反噬。”守墓人放下平板,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眼神凝重,“…他的意识…为了自我保护,可能主动陷入了最深层的‘休眠’。或者说…封锁。”
封锁…像电脑进入了bIoS保护模式?这个比喻让我感到一阵冰冷的荒谬和刺痛。
“能醒过来吗?”我声音颤抖。
“未知。”守墓人的回答依旧冷酷直接,“…这取决于他的意志力,以及…我们后续的行动。”
后续行动?我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Ω核心…我们还有时间,对吗?71小时…”
“68小时47分。”守墓人精确地报出时间,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但情况有变。”
“有变?”
“Ω核心…比我们预估的…更‘聪明’。”他拿起平板,快速调出一幅复杂的能量流动图谱。图谱中央代表零号站台的红点周围,延伸出了数条极其细微、 几乎难以察觉的… 淡蓝色的能量流线, 如同触须般, 连接向了城市地下管网的几个关键节点!
“这是什么?”我感到不安。
“休眠期的‘被动防御网络’。”守墓人用手指放大那些蓝色流线,“…核心在休眠期间,无意识地释放出低强度的信息脉冲,像蜘蛛网一样,附着并轻微‘活化’了周边区域的特定电子设备和网络节点。一旦有大规模外部入侵或高能量活动接近…这些被‘活化’的节点… 会像警报器一样… 向核心发送预警! …甚至可能…触发某种预设的、 局部的… 自动化防御机制。”
自动化防御机制?!像地雷阵一样?!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在68小时内找到并摧毁核心,还要在过程中像拆弹专家一样,避开这些看不见的、可能随时爆炸的“信息地雷”?!
“怎么会这样?!‘归零’脉冲不是应该压制它的一切活动吗?!”我难以置信。
“‘归零’脉冲摧毁的是它的主动意识和大部分能量输出。但这种…基于底层代码的、 近乎本能的被动防御习性… 像是刻在它‘基因’里的东西。”守墓人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甚至…一丝忌惮? “…这种级别的信息结构体…其底层逻辑的复杂和顽固…超出了‘深蓝’项目最初的预估。林天豪和陈明远…他们释放出来的…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比想象的还要可怕…这句话像冰水浇头。连“守墓人”这样的存在都流露出忌惮…
“那我们…还能成功吗?”巨大的压力让我声音发颤。
“计划必须调整。”守墓人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枚已经彻底烧毁的Ω金属碎片,“…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地图’。光有坐标不够,需要知道那些‘信息地雷’的具体分布和触发条件。”
“怎么得到地图?”我问。
守墓人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隔壁隔离舱的方向,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明。
“…地图…可能就在他脑子里。”
我愣住了:“…书研?可他…”
“Ω核心与他建立的‘隐性连接’…虽然被神经锁强行烧毁了大部分…但…”守墓人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斟酌着,“…那种深层次的‘共鸣’痕迹…可能并没有完全消失。就像…骨折愈合后,x光片上依旧能看到曾经的裂痕。 …他的潜意识深处…可能依旧残留着… 对Ω网络底层‘地形’的… 模糊‘记忆’。”
潜意识记忆?Ω网络的地形图?!
这个可能性让我既震惊又恐惧!这意味着…要唤醒书研?或者…更可怕的是…
“你…你想读取他的记忆?!”我失声问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在他昏迷的时候?!这太危险了!会彻底毁了他的!”
“不是‘读取’。”守墓人否定道,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是‘引导’和‘映射’。用一种…非侵入性的深度潜意识共鸣技术… 尝试‘勾勒’出他脑海中残留的Ω网络印记。 …就像用声纳探测海底地形。”
“成功率多少?风险呢?!”我急切地追问。
“成功率…低于30%。风险…”守墓人直视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如果共鸣过程中,他的潜意识防御机制过激反应,或者…意外再次触碰到Ω核心残留的‘印记’… 可能导致… 精神崩溃… 或… 脑死亡。”
脑死亡…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刚刚才把他从混沌漩涡中抢回来,现在又要把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祈求。
守墓人缓缓摇头:“时间…是最大的敌人。68小时…常规侦查手段根本来不及绘制出完整的安全路径。这是…唯一的捷径。也是…赌注最大的捷径。”
唯一的捷径…赌注是书研的性命…
我瘫坐在床上,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一边是可能拯救无数人的机会窗口,一边是书研脆弱的、刚刚稳定下来的生命…这个抉择,太残酷了!
“决定权在你。”守墓人的声音打破沉默,他看着我,眼神中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沉重的、等待最终判决的平静,“…他是你的…家人。你有权决定是否冒这个险。”
家人…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嘱托…书研小时候依赖我的眼神…周寻最后决绝的背影…还有…林晚秋日记里那句泣血的“保护好他”…
保护他…我现在…真的在保护他吗?还是…在一次次地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泪水无声地滑落。我抬起头,看着守墓人,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如果…如果失败…”
“我会在脑波活动消失临界点前,强行终止程序。”守墓人保证道,但他的保证听起来如此苍白,“…但这无法完全避免损伤。”
我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脑海中闪过书研醒来时那双茫然却清澈的眼睛,闪过他轻声唤我“薇薇”的画面…
良久。
我睁开眼,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空洞,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做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冰冷而平静,“…但我要在旁边。全程。”
守墓人深深地看着我,最终,点了点头。
“可以。但你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情绪干扰。”
他转身走向工作台,开始准备那套听起来就无比危险的“深度潜意识共鸣”设备。冰冷的仪器在冷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我靠在床头,目光穿过透明的隔离窗,望向隔壁舱室里那个静静躺着的、苍白脆弱的身影。
书研…
对不起…
又一次…要把你的命运…交给冰冷的概率和残酷的抉择…
(“巢穴”内,冰冷的白光下,沈采薇的眼神空洞而决绝。守墓人沉默地准备着危险的潜意识共鸣设备。隔离舱内,林书研的生命体征平稳,却不知自己的意识深处即将成为探索地狱的罗盘。68小时的倒计时在无声流逝,而通往Ω核心的道路,注定要用至亲之人的灵魂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