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到了换岗吃饭的时候。
早已饥肠辘辘的赵大通和其他旗队的弟兄挣扎着站起来,准备下城。
川东营的规矩是轮番进食,保持城头始终有守军,他们百总局这个旗队下去了,一会就得来换另一个旗队的班。
所谓的食堂早已名不副实,粮食告急,现在全军一天只有这一顿。
每人领到的是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个不算大的杂粮馒头。这对于赵大通这样的壮汉来说,这点东西就连塞牙缝都不够。
谷满仓端着粥碗,看着那个馒头,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实在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几口稀粥,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将那个没动过的馒头再次塞给了眼巴巴看着的赵大通。
“你……不吃?”赵大通大脸上满是纠结,他这个体型,清粥加一个馒头,只能吊着不饿死,他明显想吃这个馒头,但又总觉得这样子不对。
“拿着吧,我肚子不舒服,吃了更痛。”谷满仓摆摆手,声音沙哑无力。
赵大通不再推辞,说了声谢,接过馒头一口就吞了下去。
见对方吃那么香,谷满仓难得挤出一丝苦笑,肚子又传来一阵疼痛。
他有那么一个刹那间,觉得要是在城墙上死了也挺好,他老娘能得到抚恤银子,也算是能养老了。
他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通州。仿佛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哑巴女人,那是他这辈子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流寇复叛,谷满仓也不知道那哑巴是没被安抚官放走,还是直接死在了半路上。
吃完了饭,他们旗队将在城墙上守上半夜,一直到下半夜才休息。
通州城内,一处临时征用的宅院成了川东营的指挥中枢。
天色已黑,厅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凝重的面孔。
杨凡坐在主位,赞画周博文、川东营群将几乎到齐,勇卫营提督黄得功、副总兵孙应元、参将周遇吉等人分坐两侧,气氛比城外战场更加压抑。
这半个月的围城攻防战中,清军极度狡猾,他们几乎不用八旗主攻,全部推赶被俘虏的百姓来填平壕沟、再依次填平护城河。
通州新城旧城皆是挑选了两处城墙主攻,这两处城墙的壕沟和护城河也日复一日的渐渐被填平。
光是填平护城河和壕沟,百姓就死了近万。但清军本次入关起码俘获了百姓十几万,这些百姓对他们来说,只是数字,并非活生生的人。
壕沟和护城河填平后,清军也没有派军队攻城,而是依旧让百姓蚁附攻城,百姓用云梯攻城,几乎不可能攻下通州,但清军就是要用这一条条命来消耗勇卫营和川东营的弹药和士气。
这一招虽然残忍,但效果很好,半个月的攻势下来,百姓尸体层层叠叠,勇卫营随军红夷大炮先哑火,川东营的火炮也接着弹药告急。
川东营的火炮只得停止射击,以留着些弹药,避免清军大型攻城器械来袭。
火铳弹药更是直接断绝,每日城内生产的弹药被优先供应给散兵司,他们负责在城墙上精准射击清军督战头目,其余火铳手一律换上了城内新造的简易长枪。
最后走进来的中军部石望和镇抚队张攀一前一后,他们先是告了声罪,说他们刚刚安排完镇抚队宪兵和教导队挨着走基层管制和安抚。
周博文指着面前一份粗略的清单,声音干涩:“诸位大人,最棘手的问题还是弹药。火炮弹药、火铳弹药均已见底。汪知州这几日可谓竭尽全力,组织城内所有铁匠、匠户日夜赶工。”
随即他叹了口气无奈道:“然我营火炮、火铳规制特殊,尤其对弹丸重量、口径,火药颗粒、配比要求极高,要求统一,否则恐有炸膛风险。城内工匠虽众,但多是打造农具、日常用品的熟手,于军械制造并不精通。
全靠简陋工具器械,手工零星捶打、研磨,合格率极低。目前每日倾尽全力,最多能产出堪用的炮弹数十发,火铳弹丸及火药仅数百份。对于每日消耗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意味着,川东营赖以成名的火力优势,正在急速流失。
杨凡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投向负责辎重队总队长。那总队长脸色更苦:“粮草……更是迫在眉睫。陛下战前令人抢运入城的五日存粮早已消耗殆尽。几日前,朝廷在陛下严旨下,又组织了一批物资,试图趁夜从建奴留出的空隙送入城中……”
“可建奴狡诈,运送队伍尽数被其伏骑截杀,物资尽失,无一生还!眼下……还是全靠汪知州。”
正说着,通州知州汪峰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进来,他也是满脸憔悴,清军围城这半个月,他瘦了许多,官袍上还沾满了灰烬。
他先向杨凡等人拱了拱手,当是行礼,随后便接话道:“下官方才又去见了城中几位士绅粮商,几乎是凭着杨将军的威名和陛下那悉听节度的圣旨,连哄带吓,总算又凑集了一批存粮。
下官已以朝廷名义打下欠条,承诺战后加倍偿还。加上零散搜罗的,满打满算,也只够全军十日之需。为延长坚守时日,从明日起,还是必须削减口粮,全军保证供一餐稀粥馒头便可。”
每日一餐这对于需要日夜守城、浴血奋战的士兵来说,只能是吊着命。厅内众将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最后周博文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援军。
“今日朝廷派精骑冒死冲入城内,称陛下已连发严旨,催促宣大总督张凤翼、监军高起潜等部速解通州之围。张部堂……倒是奋力组织了一次进攻,试图进攻清军外围。”
周博文的声音低沉下去:“然建奴数万势大,张部堂所率兵马在城外二十里处遭其主力围点打援,大败一场,折损不少,现已退守待援。
而高起潜公公和辽镇则以此为由,声称建奴意图明确,就是要在通州城下消耗、歼灭我各路勤王军主力,故而更加谨慎,甚至有向后收缩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