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太监带着他又走了一小段,最终在平台廊庑的入口处停下,太监再次侧身低语:“杨将军,请在此稍候,待杂家禀报。”说罢便轻步趋入内里。
杨凡垂首立在门外,能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压低的交谈,但内容模糊难辨。
片刻后,先前那太监的声音传来,带着特有的宫廷腔调:“宣,四川勤王军、都督佥事、川东副总兵官杨凡,进见!!”
杨凡深吸了一口气,依礼趋步而入,他小步快走,既显恭敬,又不失仪态。
同时不能抬眼,仅凭余光能感知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廊庑空间,两侧似乎立着人影,前方约三丈外,隐约有一张案几的轮廓,其后端坐一人,身着常服,那便是大明圣天子。
杨凡行至御案前三丈左右的距离,依照规制与平台召对的惯例,停下脚步行四拜礼,他先免冠取下头盔交由旁边的小太监,再叩首,再着冠重新戴回头盔,起立等等。整个过程安静有序。
“臣,都督佥事、川东副总兵官杨凡,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杨卿平身。”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谢陛下。”
杨凡再次躬身,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双手高高捧起。“臣,有本奏上,详陈此次勤王战事及斩获情由,恭请圣览。”
一名侍立在侧的近侍太监立刻无声地快步上前,接过奏疏,转身恭敬地呈递到御案之上。
整个过程杨凡的手未曾与御案或皇帝有任何直接接触。
奏疏呈上后,平台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更漏滴答的微鸣。
杨凡垂首肃立,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背后官服下渐渐沁出的细微汗意。
鼻尖传来萦绕在宫内特有的檀香、墨锭和一丝陈旧木料的气味,这气味庄重又压抑。
他能感觉到,除了御座上的皇帝,这平台似乎不止他一人,两侧还有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别的意味,但他此刻还不能抬头去确认任何一道目光的来源,只能像一尊雕塑般低着头。
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奏对,是在皇帝看完奏疏后。
片刻后,御案后传来奏书被轻轻合上的声响。
随即,崇祯皇帝声音响起:“杨卿,抬起头来。”
杨凡依言缓缓抬起视线,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这位末世帝王。
眼前的崇祯皇帝身着青色盘领常服袍,袍服上可见暗绣的云纹,腰间束着玉带,头戴乌纱折上巾常服冠。
他面容清瘦,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眉宇间却已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疲态,一双眼睛却又是格外锐利,此刻正灼灼地盯着杨凡,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杨凡的眼角余光也迅速扫过了平台上的其他人。
御座侧后方,侍立着几位身着绯袍的重臣,应当是当朝内阁的几位阁老,也就是首辅温体仁,次辅张至发、黄士俊、孔贞运、贺逢圣等人。
而更让杨凡心下一动的是,他在阁臣稍后一些的位置,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就是原五省总理,新任宣大总督卢象升。
卢象升见他目光触来,微微颔首,眼中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
“杨卿,”
崇祯的声音将杨凡的注意力拉回,“汝奏疏所言战功,朕已览毕。京郊一战,扬我国威,殊为可嘉!”
他先是肯定了杨凡功劳一句,但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愈发急切,“然今日海内糜烂,贼寇肆虐于内,东虏猖獗于外。朕心甚忧!卿既善战,心中可有剿寇、平辽之良策,以解朕忧,以安社稷?”
来了!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沿途进宫所想种种,还有老师对崇祯性格的评论分析,以及濒死张凤翼在床榻边以他五年兵部尚书的经历,向杨凡的句句剖析。
杨凡激战京畿、死守通州……他要的,不只是升个总兵、加丁点兵额就收拾东西回川,他费了这么大力,所求的也远远不止于此。
至于,如何才能博取这位急功近利的帝王,得到对方的全力支持。杨凡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也已经已经想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迎着皇帝那迫切的目光,以一种清晰又笃定的声音昂声道:“回陛下!若得陛下信重,委臣以专责,臣……敢言两年靖寇!三年平辽!!!”
此言一出,平台之上瞬间落针可闻!
“嗡……”地一下。
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
杨凡清晰的看到,御座之上的崇祯皇帝身体猛地一个抖动,握住御案边缘的手指也紧紧抓住。
那几位内阁阁老,更是尽皆失色,温体仁的眉头紧紧皱起,张至发等人则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就连原本面带微笑的卢象升,此刻笑容也彻底敛去,眉头深锁,看向杨凡的眼神充满了凝重与不解,甚至有一丝责怪。
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身体前倾得更加厉害了。
“你……此言当真?!”
“两年平寇?三年平辽?!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崇祯几乎立刻回想起之前袁崇焕声称的“五年平辽”,最终却身死名裂的阴影。
所以当杨凡提出更为恐怖的“两年靖寇,三年平辽”时,更是让他本能地产生了联想。
但是……
眼前这个人,却又不同于只会夸夸其谈的文人,更加不是袁崇焕。
而是在京郊、在崇祯自己眼皮底下,实打实地用三千颗真夷首级堆出来的战功。
杨凡已经证明了他能野战击败八旗建奴,这是连袁崇焕都未曾做到的事情,至于剿流寇,更是在中原、川中便已战功赫赫,早已毋庸置疑。
巨大的怀疑裹挟着同样巨大的期望,在崇祯心中激烈碰撞。
他强压下激动,不等杨凡回答又接着说道:“杨卿,狂言朕听得多了,告诉朕,你何以敢出此豪言?你的倚仗何在?”
杨凡对此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条理清晰地回答:“陛下明鉴!流寇之祸,臣与之周旋久矣。其大部实为裹挟之饥民,战力不强,核心全赖那些积年悍匪老贼为骨干。
只能得陛下信任,予臣专职及后勤保障,让臣操练更多精兵,臣可率部直捣症结,尽剿老贼骨干,则流寇大军必作鸟兽散!届时再辅以能臣干吏,安抚地方,恢复民生,断绝流寇再生之土壤,则流寇之乱,两年可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