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刮在脸上,生疼。
宇文烈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和狐裘。远方天际那抹血红的光,映在他的眼里,刺的他眼睛生疼。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失态,只是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
从赵破奴带着那批粮食出现,到他将计就计布下陷阱,再到折兰部被踏平的假象,最后是右贤王大营冲天的火光……凌岳的每一步,看似随意,连在一起,却是一张环环相扣的杀网。
自己以为看穿了对手的声东击西,结果,那只是对方故意让他看穿的第二层伪装。
这种被人算计,智谋被碾压的感觉,比战败本身更让他难受。一股血气冲上喉咙,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但在这愤怒之中,一种兴奋感也冒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凌岳用一个必败的诱饵赵破奴,换掉了他一个重要的棋子右贤王。
“军师,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部落首领哆哆嗦嗦的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慌乱,他甚至不敢去看宇文烈的脸。
宇文烈缓缓回过神,眼中的怒火已经冷却,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他判断,那支偷袭右贤王部的汉军,经过长途奔袭和一夜血战,此刻必然是人困马乏。
只要自己把周围能调动的力量都集结起来,就能把这支孤军死死围住,一口吞掉!他要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告诉天下人,谁才是草原上的雄鹰!
他要用一场碾压式的大胜,洗刷这份耻辱!
“传我将令!”宇文烈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股狠厉,“让所有部落,立刻向我靠拢!我要用那个戴鬼面具的冠军侯的脑袋,来祭奠右贤王的亡魂!”
……
雁门关,帅帐。
“将军有令!全军出击!目标,大漠!”
传令兵的吼声,让整个帅帐瞬间死寂。炭火盆里燃烧的毕剥声,在这一刻显得很清晰。
李敢、赵破奴等一众将领,全都愣住了。李敢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一名老将更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不等高不识那边的战果传来,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直接把所有主力都压上去?这是在拿整个雁门关的防线、拿大汉北疆的安危赌命!
“将军!”赵破奴第一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他几步冲到沙盘前,脸涨得通红,“高不识他们三千人还陷在敌人肚子里!宇文烈那疯子肯定会集结重兵去围剿!我们现在大军出动,目标太大,补给线拉得太长,万一他不管高不识,调头给我们一口狠的,我们怎么办?那是要全军覆没的!”
帐内其他将领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和赵破奴一样,全是疑惑和担忧。
凌岳缓缓抬起头,面甲后的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灯火通明的沙盘上。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自信。
“宇文烈是个极度骄傲的人,我刚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丢了面子,现在他脑子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找到我,把面子找回来。”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代表高不识部队的那枚棋子上。
“所以,他不会管我们。他会把他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都用来围剿高不识这支孤军。他要用一场没有悬念的胜利,来证明他的强大,找回他的面子。”
凌岳拿起一枚代表汉军主力的玄色棋子,在所有将领紧张到窒息的注视下,把它重重的拍在了沙盘的另一个位置。
一个看似和整个战场毫无关联,远在西边的空旷地带。
“所以,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所有的兵力,都死死盯着东边。”
凌岳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我们真正的目标,是他的西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吐出那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气。
“祈连山!”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将领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枚玄色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震惊所填满。
宇文烈以为自己在围剿一支疲惫的汉军孤旅,实际上,他为了这场必胜的围剿,调动的兵力越多,他的大后方就越空虚。凌岳的主力,就是要趁着这个由宇文烈亲手制造出来的战略空档,直插匈奴人的心脏,一举端掉他们赖以为生的命根子——战马繁育基地!
“这…这也太狠了!”赵破奴张着嘴,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他看着凌岳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敬畏。
李敢沉默着,只是默默的看着沙盘,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服气。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
长安,骠骑将军府。
霍光将边关主力尽出的六百里加急密报念完,小心的看向床榻上的兄长。
霍去病躺在病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脸色苍白。他听完,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过了很久,才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
他挥手示意霍光不必惊慌,目光穿透了千里风雪,落在墙上那副巨大的舆图深处。
“告诉桑弘羊。”霍去病的声音很轻,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掉,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以把我们囤积的最后一批粮食,以一个公道的高价,卖给那些正在疯狂向宇文烈靠拢的部落了。”
他顿了顿,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亮的惊人。
“让他们吃饱了,跑得更快一些,去…奔丧。”
霍光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他知道,兄长的计策已经发动,钱粮后勤将配合前线大军,把匈奴人彻底拖垮。
……
草原深处,右贤王的营地里。
高不识的三千玄甲轻骑清缴了残敌,缴获了数不清的牛羊金银。
空气里混着血腥味,还有烤肉和马奶酒的香气。士兵们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挂着笑。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撤?”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扛着滴血的环首刀走过来,兴奋的问,“这次咱们发大财了!这么多牛羊,弟兄们下半辈子都够了!”
所有人都看着高不识,眼神里满是期待。打了这么久的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在他们看来,现在就该带着战利品,趁天亮前赶紧溜了。
然而,高不识却没有看战利品,只是盯着宇文烈大军可能出现的方向,火光照着他坚定的脸。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高不识从怀里拿出凌岳给的第二道密令。
“将军的命令,不准后撤。”
高不识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欢呼声瞬间就停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一片死寂中,高不识翻身上马,猛的拔出还在滴血的佩刀,刀锋直指前方漆黑的草原。
“全军转向,朝着宇文烈大军集结的方向,主动迎上去!”
“他想吃掉我们?”高不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白牙,笑容在火光下有些吓人。
“那就让他来!我们这个诱饵要做得更肥美一点,肥到他不得不吃!让他看看,我们汉家的爷们,牙口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