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整个房间。林浩僵硬地侧躺着，背对着陈静萱的方向，眼睛瞪得溜圆，试图适应这片黑暗，却又害怕看得太清楚。听觉和嗅觉在此时变得异常敏锐，甚至到了折磨人的程度。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属于陈静萱的呼吸声。那呼吸起初似乎也有些紊乱，不太平稳，但渐渐地，变得绵长而轻柔，仿佛她已经快要睡着了。这让他更加紧张——如果她睡着了，自己却在这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着，岂不是更奇怪？可如果他翻个身，发出一点声响，会不会吵醒她？或者，她根本没睡，只是在假装？
除了呼吸声，还有被子摩擦的细微窸窣声，以及她偶尔无意识发出的、极轻的鼻音或叹息。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林浩高度紧张的神经。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香气。那是陈静萱沐浴后留下的花果香，混合着她本身特有的、一种说不清的甜暖气息，与他常用的、带着薄荷清凉感的沐浴露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暧昧的氤氲，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撩拨着他本就混乱的心绪。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从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感，尽管中间隔着一米多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林浩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半边身体都开始发麻，但他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引来他无法应对的局面。他在心里默默数羊，数到几百只，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他试图回忆王者荣耀里花木兰的连招技巧，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后那个存在。
“兄弟……女人……兄弟……女人……”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像弹幕一样疯狂刷过。他试图用“兄弟”来说服自己放松，但鼻尖萦绕的香气和耳边清晰的呼吸声又在不断提醒他“女人”这个事实。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感让他备受煎熬。
就在林浩觉得自己快要因为过度僵硬而石化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陈静萱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和沙哑，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浩哥……你睡了吗？”
林浩浑身一激灵，像是被电流击中，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才用干涩的声音回答：“还……还没。”
“我也睡不着……”陈静萱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的方向，林浩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可能是换了环境，有点认床。而且……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迷茫，这让林浩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今晚的冲击，或许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在承受。陈静萱从台湾飞来，面对一群陌生人，还要处理身份揭露后的关系变化，她的紧张和不安，可能并不比他少。
这个认知让林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他犹豫了一下，也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这样至少脖子舒服些。但他依然不敢看向陈静萱那边，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
“嗯……是挺多的。”他附和道，声音还是有些僵硬。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陈静萱又开口了，这次声音带着点试探：“浩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或者……很心机？明明是个女生，却骗了你这麽久。”
这个问题，其实也一直萦绕在林浩心头。他老实回答：“刚开始……是挺震惊的。有点……被骗的感觉吧。但奇怪……倒不至于。心机……”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你刚才游戏里也说了，是为了避免麻烦。我能理解。”
这是他的真心话。在游戏环境里，女性玩家尤其是技术好的，确实容易受到不必要的关注和骚扰。破军（陈静萱）用伪音，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保护色。
“真的吗？”陈静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一些，“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你生气，觉得我是在耍你。我真的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我们在游戏里配合得那麽好，我真的很珍惜你这个搭档，怕说出来之後，一切就变了。”
她的坦诚让林浩有些触动。他想起游戏里那些酣畅淋漓的胜利，那些默契的配合，那些深夜连麦时的闲聊……那些记忆是真实而温暖的，并不会因为破军是男是女而改变其价值。
“搭档……不会变的。”林浩轻声说，这句话既是对陈静萱的安慰，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确认。“技术是实打实的。”
“那就好！”陈静萱的语气明显雀跃起来，黑暗中，林浩仿佛能看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那我们说好了哦，还是最好的搭档！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个停顿和未尽之语，却让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又微妙起来。最好的搭档，在游戏里没问题，但在现实中，同住一室的最好的男女搭档？这关系怎么界定？
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缓解尴尬，林浩生硬地提议：“那个……要是睡不着，要不……我们玩会儿手机？或者，聊点别的？”他说完就后悔了，大半夜的，在同居一室的床上聊点什么？聊天气吗？
没想到陈静萱却积极响应：“好啊好啊！聊什麽呢？啊，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兴奋，“浩哥，你记不记得我们上个赛季最後一场巅峰赛，那个对面的打野，Id叫‘绝世好剑’的，超级嚣张的那个！”
林浩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时打得挺凶，还在公屏嘲讽过他们。“有点印象，怎麽了？”
“我跟你说哦！”陈静萱来了兴致，侧过身，用手肘支起脑袋，面向林浩的方向，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但这个动作却无形中拉近了距离感，“我前两天无意间在一个主播的ob直播间又看到他了！你猜怎麽着？他被对面一个路人辅助打得心态爆炸，全程在骂人，最後还挂机了！哈哈哈哈哈，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场对局的细节，语气活泼，带着点小得意和幸灾乐祸。林浩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游戏里的画面，以及陈静萱此刻可能眉飞色舞的表情。这种熟悉的、关于游戏的话题，让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往常和“破军”连麦时的感觉，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他也开始加入讨论，说起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奇葩队友或精彩操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某个英雄的版本强弱，聊到最近职业比赛的动向，再到战队里狂刀、闪电他们的趣事……话题一旦打开，而且还是两人最熟悉的游戏领域，气氛顿时变得自然了许多。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反而让交流变得更纯粹。林浩发现，卸下了“兄弟”这层心理负担后，再听陈静萱用她本来的软糯台腔聊游戏，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她的分析依旧犀利，吐槽依旧精准，但声音却比伪音时多了许多柔软的起伏和情绪，听起来……很舒服。
聊到兴头上，陈静萱感觉有些口渴，她摸索着打开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她那张床的区域，也柔和地漫射到林浩这边。
突然的光线让林浩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朝光源看去，只见陈静萱正探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她穿着那身可爱的卡通睡衣，因为侧身的动作，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以及异常凸起的胸部，湿发早已干透，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地拧着瓶盖。
这一幕，毫无防备地撞进林浩眼里，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擂鼓般狂跳起来。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也被光线刺到，抬手遮了遮眼睛，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陈静萱喝了几口水，又把瓶子放回去。她注意到林浩的动作，关切地问：“浩哥，灯光会不会太亮？要不要关掉？”
“不用不用，就这样挺好。”林浩连忙说。有点光线，反而能驱散一些黑暗中滋生的暧昧想象，让他感觉更踏实些。
陈静萱重新躺好，但没有关灯。两人继续聊着，话题渐渐从游戏扩展到其他方面。陈静萱说起台湾的夜市小吃，说起她追的明星，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和兴奋；林浩则偶尔插几句关于h市的生活，关于他工作的趣事，虽然言辞简略，但比起平时的沉默寡言，已经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这个过程中，林浩偷偷瞄了陈静萱几眼。在温暖的灯光下，她看起来比白天更加真实和生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发现，抛开最初的震惊和尴尬，陈静萱其实是个非常容易相处、性格很好的女孩，活泼开朗，又不失细腻体贴。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交谈声也慢慢低了下去。长时间的聊天和酒精的后劲开始发挥作用，陈静萱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困意，说话开始有些含糊不清。
“浩哥……我好像……有点困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嗯，那……睡吧。”林浩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经过这一番夜谈，他内心的紧张和尴尬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暖意。
“好……晚安，浩哥。”陈静萱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她伸手关掉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林浩听着身边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这一次，他确定陈静萱是真的睡着了。他也终于放松了紧绷已久的身体，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但此刻闻起来，却不再让他心慌意乱，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兄弟？女人？或许，并不需要那么急着去定义。重要的是，他们是凌霄和破军，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而现在，也是一个在异乡夜晚可以相互陪伴、聊以慰藉的朋友。
带着这个有些模糊却又让他感到安心的念头，以及身体和精神上的极度疲惫，林浩的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沉入了睡梦之中。睡梦中，他似乎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听到一句软糯的、带着台湾腔的“晚安”……
这一夜，心跳加速的尴尬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悄然滋生的、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与依赖。而明天早晨醒来，面对更加清醒的彼此和真实的阳光，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