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的部门聚餐，对林浩而言，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社交酷刑。
坐在喧闹的餐厅包间里，周围是同事们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陈静萱强颜欢笑的脸、平台审核人员冰冷的拒绝通知，以及夏诗涵那句“不堪一击”的评判。面前的菜肴变得索然无味，他机械地动着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偶尔被点到名，才勉强挤出一两句回应。
赵晓薇就坐在他对面，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她能感觉到林浩周身笼罩着一层比之前更厚重的低气压，那不仅仅是为工作烦恼，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无力改变现状的焦灼。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林浩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在他杯子空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帮他添上茶水。
聚餐一结束，林浩几乎是立刻就起身告辞，没有参与后续的KtV活动。他归心似箭，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狭小，但有着等待他的人的出租屋。
推开家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陈静萱蜷在沙发里，身上盖着薄毯，似乎是睡着了，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页面停留在某个语言学校的官网。
林浩放轻脚步走过去，想帮她关掉电脑，盖好毯子。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睫毛湿漉漉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根本不是睡着了，而是哭累了，迷迷糊糊眯着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抽了张纸巾，想帮她擦掉眼泪。
指尖刚触碰到她的脸颊，陈静萱就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是林浩，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浩哥，你回来啦？聚餐好玩吗？”
“嗯，回来了。”林浩没有拆穿她，只是把纸巾递给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怎么不去床上睡？”
“就……不小心睡着了。”陈静萱接过纸巾，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伤和压力。林浩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屏幕上那些令人头疼的申请条件，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陈静萱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毯子边缘，“可是浩哥，我真的好怕……好怕时间到了，我就必须要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的恐惧。林浩张了张嘴，那句“我不会让你走的”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不是不想，而是他清楚，在没有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之前，任何承诺都显得空洞。
他只能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句简单的话，似乎给了陈静萱一些力量。她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林浩，用力点了点头：“嗯！”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也为了缓解彼此压抑的情绪，林浩提议：“要不要打两把游戏？”
“好！”陈静萱立刻响应，几乎是跳起来去拿手机，仿佛游戏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两人登录王者荣耀，组队进入排位。熟悉的峡谷界面，激昂的背景音乐，似乎暂时驱散了现实的阴霾。陈静萱（破军）秒锁了她的招牌镜，林浩（凌霄）则补位拿了花木兰。
游戏里，他们依旧是那个所向披靡的野王和沉稳可靠的对抗路。镜的身影在峡谷中穿梭，月下无限连行云流水，花木兰重剑轻剑切换，沉默杀伐果断。彼此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一个信号，一个走位，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浩哥nice！这个沉默太关键了！”
“你切後排也很及时。”
“嘿嘿，那当然，我是谁啊！”
听着耳机里她因为专注于游戏而暂时恢复活力的声音，林浩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至少在这里，在他们的世界里，她是闪闪发光的破军，是能carry全场的野王。
然而，现实的敲门声，总会不合时宜地响起。
就在他们赢下一局，准备开始下一把的时候，林浩的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那个他此刻最不想看到，却又无法忽视的名字——夏诗涵。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却带着她一贯不容置疑的风格：
「明天上午十点，市中心云顶咖啡，聊聊解决方案。」
林浩的手指顿住了。游戏房间里的陈静萱还在催促：“浩哥，快准备呀，发什麽呆呢？”
他深吸一口气，回了夏诗涵一个「好。」，然后迅速切回游戏界面，点了准备。
“没什麽，回个消息。”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哦哦，那我们开啦！”
新的一局游戏开始，但林浩的心思已经有些飘远了。夏诗涵所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她这次又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明知大概率是裹着糖衣的炮弹，但在山穷水尽之时，这“捷径”的诱惑力，确实在悄然滋生。
……
周六上午，林浩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云顶咖啡。这家咖啡馆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高层，环境幽静，视野极佳，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店内的装潢低调而奢华，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舒缓的爵士乐。在这里喝一杯咖啡的价格，足以抵上林浩平时好几天的午餐费。
夏诗涵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等着了。她今天穿了一身香槟色的丝质衬衫和白色西裤，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气质清冷卓绝，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她面前放着一杯清水，似乎并未点单，只是在等他。
林浩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立刻上前递上菜单。他随便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然后看向夏诗涵。
“夏小姐。”
夏诗涵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审视，又像是早已看透他的困境。“看来，你们尝试的其他路径，并不顺利。”
林浩没有否认。在夏诗涵面前，否认似乎没有意义。
“我查过那个‘星动直播’的背景，小型平台，资源有限，合规性审查严格，他们不敢冒险是正常的。”夏诗涵语气平淡，像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至于语言学校和文化协会，流程漫长，变数太多，不适合解决眼下的紧迫问题。”
她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林浩的认知点上，让他无从反驳。
“所以，”夏诗涵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林浩，“我这里有另一个方案。”
服务生恰好送来了林浩的咖啡，暂时打断了对话。等服务生离开后，夏诗涵才继续说道：
“我旗下一家子公司，‘启明星辰文化传媒’，主营业务包括游戏赛事运营、主播经纪、文化交流等。我可以为陈静萱小姐提供一个‘游戏文化顾问’的职位。”
林浩心中一动，握紧了咖啡杯。工作签证？这确实是理论上最正规的途径之一。
“职位是真实的，薪酬可以按照市场标准设定。”夏诗涵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公司有完善的资质和为外籍员工办理工作类居留许可的经验。以她的游戏水平和……外形条件，担任这个职位也说得过去。我可以保证，走正规流程，在一个月内办好所有手续。”
条件听起来几乎完美。解决了最核心的签证问题，提供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甚至与她喜欢的游戏相关。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但林浩知道，夏诗涵的“炭”，不是白送的。
“条件是什么？”他直接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夏诗涵嘴角微扬，似乎很欣赏他的直接。“条件不变。你，和你的那个App构想，归入我的麾下。我需要你全部的忠诚和……服从。当然，我会提供你需要的所有资源，让你的想法得以实现，甚至做得更大。”
她轻轻搅动着面前那杯清水，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她可以合法留下，做她喜欢的事情。你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启动资源和平台，不必再为资金和技术之外的事情烦恼。而我，得到我看中的人才和项目。”
她看着林浩，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巨大的压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林浩。在我这里，你们面临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选择权，在你。”
林浩低着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咖啡的苦涩气息钻入鼻腔。理智告诉他，这或许是眼下最快、最稳妥的解决办法。接受它，陈静萱就不用再每天焦虑落泪，他也可以专心投入技术的世界。可是，代价呢？失去自主权，成为夏诗涵庞大商业帝国的一颗棋子，一切按照她的规则行事。那种被无形之手掌控的感觉，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抗拒和窒息。
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陈静萱。那个看似软萌，实则内心骄傲，想要靠自己和爱人努力争取未来的女孩。她会接受这种近乎“施舍”的、用男友自由换来的安稳吗？
“我需要……和她商量一下。”林浩最终抬起头，说道。
夏诗涵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可以。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什么是明智的选择。感情用事，解决不了任何现实问题。”
离开云顶咖啡，林浩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夏诗涵的方案像一张编织精美的网，看似提供了庇护，实则一旦踏入，就可能再也无法挣脱。
他回到家里，陈静萱正在厨房尝试跟着手机视频学做台式卤肉饭，空气中弥漫着酱油和香料的香气。她系着小熊图案的围裙，脸上沾了一点酱汁，看起来认真又有点手忙脚乱。
“浩哥你回来啦！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个酱油是不是放太多了？颜色好像有点深诶！”她举着锅铲，像看到救星一样喊道。
看着她忙碌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背影，林浩心中那份因为夏诗涵而产生的冰冷和压抑，被驱散了不少。他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看了看锅里的情况：“颜色是有点深，不过闻起来很香。下次酱油可以少放一点，用老抽上色，生抽调味会更好。”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记住啦！”陈静萱用力点头，像个虚心受教的学生。
吃饭的时候，林浩犹豫再三，还是将夏诗涵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静萱。
听完之后，陈静萱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低下头，看着碗里香气四溢的卤肉饭，沉默了许久。
“……所以，只要浩哥你答应去帮她做事，我的签证问题就能解决，是这样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是这么说的。”林浩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陈静萱抬起头，看着林浩，眼神异常清晰和坚定，摇了摇头：“不要。”
林浩愣了一下。他预想过她可能会犹豫，会挣扎，甚至可能为了留下而劝他接受，却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
“为什麽？”他忍不住问。
“因为这样不对。”陈静萱放下筷子，认真地说，“这不是靠我们自己努力得来的。是用浩哥你的自由和梦想换来的。我知道那个App构想对你很重要，你跟我提过好几次，眼睛都在发光。你不能为了我，把它交给别人，还要是那种……完全听别人话的方式。”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倔强：“而且，我也不要这样留下。好像我是个包袱，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才能处理掉一样。我要留下，就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堂堂正正地留下！”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知道我很没用，到现在也没找到好办法，还老是哭……但是浩哥，我们再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不要你为了我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看着她强忍着眼泪，却依旧努力表达着自己原则和心意的样子，林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有感动，有心疼，还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他伸出手，覆在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好。”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们不要她的方案。我们一起再想别的办法。”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听着他毫不犹豫的支持，陈静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出于悲伤和焦虑，而是因为被理解和支持的感动。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重重点头：“嗯！”
夏诗涵提供的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在他们共同的坚守面前，再次被拒之门外。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彼此确认了心意，选择了共同面对，而不是依附和妥协。
然而，拒绝了“捷径”的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更加崎岖和未知的现实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