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阳光透过律师事务所会议室明亮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光斑。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夏末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林浩和陈静萱并排坐在长条形会议桌的一侧，面前放着高婕律师团队为他们准备的厚厚一沓资料，包括对星动平台合约的逐条法律分析、修改建议，以及谈判策略要点。
林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手心微微出汗。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熨烫过的浅蓝色衬衫和一条深色西裤，这还是他为了参加公司年会买的，此刻穿在身上却感觉格外紧绷拘束。他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高律师团队帮他梳理的谈判要点和底线条款，试图将那些法律术语和商业逻辑刻进脑子里。
社恐的本能让他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压迫感的正式场合，但当他侧过头，看到身边同样紧张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的陈静萱时，那股想要保护她、为她争取一个公平未来的决心，便压倒了所有的不安和怯懦。
他深吸一口气，悄悄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陈静萱冰凉的手指，低声道：“别怕，按我们准备的来说。高律师他们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支援。”
陈静萱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反而奇异地镇定了一些。她用力回握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为了能留下来，为了能和浩哥一起拥有未来，她必须鼓起勇气。
两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星动平台的李总带着一名法务和一名运营负责人准时到场。李总依旧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倨傲。
“林先生，陈小姐，让你们久等了。”李总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在陈静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商业性的欣赏，“这位就是破军本人吧？果然形象和技术一样出众！”
寒暄过后，双方落座。气氛瞬间变得正式而凝重。
李总率先开口，依旧是那套说辞：“林先生，陈小姐，对于我们平台提供的这份b级合约，两位考虑得怎么样了？这可是我们基于陈小姐巨大潜力给出的顶级新人待遇了，分成、资源、还有签证协助，诚意满满啊！”
林浩强迫自己迎上李总的目光，尽管心脏跳得厉害，他还是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李总，非常感谢平台对静萱的认可和提供的优厚条件。我们仔细研究了合约草案，并且咨询了专业的法律顾问。”
他特意提到了“专业法律顾问”，注意到李总和他身边的法务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哦？”李总眉毛微挑，笑容不变，“看来林先生很谨慎嘛。不知道贵方的法律顾问，对我们这份‘诚意满满’的合约，有什么高见？”
话里的试探意味很明显。
林浩没有退缩，他将面前的一份文件推了过去，上面是高婕团队标注出的核心问题点：“李总，我们主要有几点疑虑，希望能与贵平台澄清并协商修改。”
他指着文件上的第一条：“首先是关于第十七条，‘独家经纪权’的范围。合约中定义的‘所有演艺、网络直播、游戏相关商业活动’以及‘全球范围’，过于宽泛，严重限制了陈静萱女士未来的个人发展空间。我们希望能将范围明确限定在‘网络直播及相关衍生业务’上，并且排除其个人非商业性质的创作和活动。”
李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身边的法务开口道：“林先生，独家经纪是行业惯例，平台投入资源培养主播，自然需要保障自身的权益。范围界定是为了避免未来产生纠纷……”
“我们理解平台的考量。”林浩打断了他，语气不卑不亢，这是他反复练习过的，“但权利的赋予应当与义务对等，并且不能无限扩大。过宽的独家条款，有可能构成《民法典》中所规定的‘格式条款无效’的情形。我们要求的限定，是在保障平台核心利益基础上的合理规范。”
他直接引用了法律条款，虽然只是照本宣科，但配合他此刻严肃的表情，竟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陈静萱在一旁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有些拘谨的浩哥。
平台法务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
林浩没有停顿，继续指向第二条：“其次是关于第三十五条，违约金条款。‘甲方投入的其他所有成本总和’、‘推广资源折现’等表述过于模糊，缺乏明确的计算标准和依据，这可能导致违约金数额无法预估，甚至畸高，涉嫌违反《合同法》的相关规定。我们要求明确违约金的计算方式，设定一个清晰、合理且有上限的金额。”
李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林先生，违约金是为了约束双方行为，保障合作稳定性。平台前期投入是真金白银，如果主播随意跳槽，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平台的投入和风险，我们理解。”林浩坚持道，“但合理的约束不等于捆绑。一份公平的合约，应该既能保障平台利益，也能给予合作方应有的发展空间和安全感。模糊的天价违约金，更像是一道枷锁，而非合作的基石。”
他顿了顿，看向李总，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最后，是关于工作签证协助的条款。合约中使用‘尽力协助’、‘依据法律法规’等模糊表述，对于陈小姐而言，风险过高。我们希望在合约中明确平台在签证办理过程中的具体责任、时间节点，以及如果因平台方原因（非政策因素）导致办理失败，平台需要承担的责任和解决方案。”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平台方的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林浩，这个之前看起来还有些青涩和内向的年轻人，此刻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显然是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并且背后有高人指点。
李总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脸上重新挂起商业化的笑容，但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强硬：“林先生，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大幅修改这份合约了。但你要明白，b级合约的条款是平台经过多年经验总结出来的，具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如果每个新人都像你们这样要求特殊化，平台的制度和权威何在？”
压力瞬间给到了林浩这边。社恐的本能让他想要避开对方逼视的目光，但他咬牙挺住了。他知道，这是谈判的关键时刻，一旦示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陈静萱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紧张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李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陈静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直视李总，用她那软糯却坚定的台湾腔说道：“我很感谢平台给我这个机会，也真的很想和星动合作。但是，我希望的合作，是建立在彼此尊重和信任的基础上。一份好的合约，应该是让我们能安心地把精力都放在做好直播内容上，而不是整天担心会不会踩到陷阱，或者未来被绑住手脚。”
她顿了顿，眼神真诚：“我相信我的技术和努力，能为平台带来价值。我也愿意用最好的内容回报平台的支持。但是，如果一份合约让我感到害怕和不安，我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去投入。这样对平台，对我，都不是最好的结果。”
她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和想法，那种真实和诚恳，反而比任何犀利的反驳都更有力量。
李总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甜美、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孩，又看了看旁边虽然紧张但毫不退让的林浩，眉头紧紧皱起。他意识到，这对年轻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拿捏。他们背后有专业的法律支持，自身也有清晰的底线和坚持。
谈判，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李总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最终开口道：“你们的意见，我们听到了。但合约条款的修改，不是小事，我需要和公司高层以及法务部门进一步商议。”
他看了一眼林浩和陈静萱：“这样吧，今天我们先到这里。合约草案你们可以带回去，我们会内部讨论，尽快给你们一个答复。”
没有当场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这是一个拖延，也是一种施压。
林浩和陈静萱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谈判只能到此为止。他们站起身。
“好的，那我们等待李总的消息。”林浩尽量保持镇定地说道。
离开律师事务所，坐进回程的出租车里，两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身心俱疲的硬仗。
“浩哥，你刚才……超帅的！”陈静萱靠在座椅上，侧过头看着林浩，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和后怕，“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居然能那麽冷静地跟他们一条一条地理论！”
林浩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摇了摇头：“都是按照高律师准备的资料说的。其实……我手心里全是汗。”
他摊开手掌，果然一片潮湿。
陈静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握住他的手：“但是你很棒！真的！我们一起面对了！”
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和全然的信赖，林浩心里那点因为谈判未果而产生的沮丧也消散了许多。是啊，至少他们鼓起勇气走出了这一步，清晰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和底线。
“接下来，就是等平台的消息了。”林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步。”
“不管他们让不让步，我们都努力过了！”陈静萱倒是显得很豁达，她晃了晃和林浩交握的手，“而且，我们不是还有高律师帮我们想的其他办法吗？不会只有这一条路的！”
看着她重新恢复活力的样子，林浩也笑了笑，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不会只有一条路。无论平台是否妥协，他们都已经做好了继续战斗的准备。为了守护彼此，为了那个共同的未来，他们必须，也一定会，战斗到底。
只是，在平台回复到来之前，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无疑是对他们神经的又一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