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雕花木门虚掩着，檐下挂着的铜铃被穿堂风拂过，叮当作响，混着厨房里飘来的乌鸡汤香气，倒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餐桌上铺着一方浆洗得发白的青布桌布，四角绣着暗纹兰草，几样清淡菜色摆得规整——碧绿的清炒时蔬还冒着热气，嫩黄的蛋羹颤巍巍盛在白瓷碗里，最中间是一盅紫铜锅炖的乌鸡汤，掀开的盖子下，金黄的汤汁泛着油花，露出半块炖得酥烂的乌鸡骨。
柳氏正拿着白瓷汤勺给韩雪清盛汤，青瓷碗沿沾了点汤汁，她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抬头时恰好见夜玄钰掀帘进来，连忙放下汤勺，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夜公子来了？快坐快坐，这乌鸡汤是今早天没亮就炖上的，加了当归和枸杞，补灵力最好，特意给你和清儿留的。”
夜玄钰颔首道谢，玄色衣袍扫过凳面时带起一阵轻风，他刚坐下，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韩雪清身上。今日韩雪清穿了件宽松的淡粉襦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海棠花，针脚算不上精致，显然是柳氏临时赶工改的——原本的襦裙腰腹收得紧，韩雪清穿了总显局促，这件特意放宽了肩线，连袖口都比寻常款式肥了半寸，显然是为了遮掩些什么。
韩雪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悄悄攥住了裙摆，指尖掐进柔软的布料里。他能感觉到夜玄钰的目光在自己肩背停留了片刻，昨日在山林里，他为了救夜玄钰，情急之下用了全力，肩甲处的肌肉绷得太紧，想来是让夜玄钰看出了异样。
柳氏像是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气氛，眼角的余光扫过韩雪清紧绷的侧脸，悄悄给对面的韩父递了个眼色。韩父放下手中的竹筷，筷子与碗沿碰撞发出轻响，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夜玄钰，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夜公子，昨日在黑风林，多亏你舍身护住清儿，这份恩情，韩家记在心里，日后若有需，但凡韩家能做到的，绝无二话。只是有件事，我琢磨着该跟你说清楚，免得你心里存着疑惑。”
夜玄钰闻言抬头，墨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疑惑，他微微欠身：“韩伯父客气了，我与师妹同属清玄盟，相互照应本是应当。您有话但说无妨。”
“是清儿这孩子的体质，跟寻常女子不一样。”柳氏见韩父开了头，连忙接过话头，伸手握住韩雪清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她的语气里掺了几分疼惜，眼眶微微泛红，“她出生那年冬天，寒脉症突然发作，差点没熬过来。后来大夫说，要想活下去，就得提前练剑稳固灵力，不然寒气侵体，撑不过十岁。这些年，她从睁眼就开始练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久而久之，肩背和手腕的骨骼就比一般女子结实些，身形也显得高挑些。夜公子，你可别见怪，她这也是没办法。”
韩雪清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青白。他低着头，看着碗里飘着的枸杞，心里满是感激——父母显然是看出了夜玄钰的疑虑，特意编了这个借口帮他圆谎。他端起汤碗，借着喝汤的动作掩去眼底的情绪，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的一丝愧疚。
韩父也放下筷子，补充道：“是啊，清儿小时候，我和她娘为了让她能像正常孩子一样活下去，跑遍了青阳城的医馆，还去邻城求过仙师，找了不少功法让她练。其中有套《金刚练体诀》，虽能增强体质，压住寒气，却也让她的骨骼比寻常女子硬朗些。以前怕她在宗门里被人议论，说她不像女子，一直没跟外人提过。昨日看夜公子似乎有些疑惑，便跟你解释清楚，免得你误会清儿。”
他说这话时，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碗沿，眼神里的担忧不似作假——韩雪清男扮女装的事，本是为了躲避司徒家的追查，若是被夜玄钰察觉，不仅会打乱查案的计划，恐怕还会影响韩雪清在清玄盟的处境。
夜玄钰闻言，心里的疑虑顿时消散了大半。他看着韩雪清苍白的侧脸，想起前日在宗门里，韩雪清寒脉症发作时，脸色白得像纸，连站都站不稳，却还强撑着跟他讨论查案的事，心里顿时涌上几分心疼：“原来是这样，是我多心了。韩师妹能熬过这么多年的病痛，还能将剑法练得这么好，实在难得。换成旁人，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都是这孩子自己争气。”柳氏笑着抹了抹眼角，像是想起了往事，语气里满是感慨，“以前她寒脉症发作时，疼得连床都下不了，却还让丫鬟把剑递到床边，说要练剑，说等她变强了，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我和她爹。那时候我看着她手腕上的剑茧，心里就跟针扎似的疼。现在好了，多亏了清玄盟给的九生冰清丸，压住了她的寒脉症，她总算能轻松些了。”
韩雪清听着母亲的话，鼻尖微微发酸。他抬起头，对着夜玄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眼底带着几分歉意：“让师兄担心了，我这体质确实特殊，肩背和手腕也比一般女修结实，以后师兄若是觉得我跟别的女修不一样，别见怪就好。”
“怎么会？”夜玄钰摇摇头，墨色的眸子里带着真诚的暖意，他看着韩雪清的眼睛，语气郑重，“师妹坚韧又勇敢，论剑法，宗门里不少男修都比不上你，我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以后若是有人因为你的体质议论你，不用你动手，我帮你挡着。”
韩雪清心里一暖，低头又喝了口鸡汤。温热的汤水流进胃里，驱散了残留的寒气，也让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知道，父母是怕他的身份暴露，影响在清玄盟的修行，才特意找了这个借口；而夜玄钰的信任，也让他更加愧疚——他怕一旦暴露身份，不仅会失去清玄盟的队友，还会失去夜玄钰这份纯粹的信任。
午膳过后，韩父起身对夜玄钰道：“夜公子，后院的凉亭里晾了新采的雨前茶，要不要陪我去坐坐，尝尝味道？”
夜玄钰自然明白他有话要说，颔首应下：“固所愿也。”
柳氏则牵着韩雪清的手，往卧房的方向走。走廊两侧种着几株紫藤花，此时正是花期，紫色的花穗垂下来，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花瓣落在韩雪清的发间。柳氏停下脚步，伸手替他拂去花瓣，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轻声问：“清儿，夜公子是不是察觉到你的异常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总不能一直瞒着。”
韩雪清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他看着地面上飘落的紫藤花瓣，语气低沉：“我不知道。现在查司徒家的案子要紧，司徒家最近动作频频，若是我身份暴露，不仅会打乱查案的计划，还可能引来司徒家的怀疑，到时候别说查清楚他们的阴谋，恐怕连我们自己都要陷入危险。而且……”
他顿了顿，想起昨日在黑风林，夜玄钰为了救他，硬生生替他挡了司徒家打手的一掌，当时夜玄钰嘴角溢着血，却还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快跑，那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怕他知道真相后，会觉得我一直在骗他，再也不相信我了。”
柳氏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傻孩子，夜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既然能舍身救你，就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怪你。只是这事终究要面对，总不能瞒一辈子。你自己心里要有数，等查完司徒家的案子，你再好好跟他说说，娘相信他会理解的。”
韩雪清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没底。他跟着柳氏回到卧房，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梳妆台上摆着的胭脂水粉，是柳氏为了让他装得更像女子特意买的；衣柜里挂着的几件襦裙，每件都改大了尺寸；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按照他的习惯铺的。
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个穿着淡粉襦裙的身影，长发披散在肩后，发间别着一支素雅的玉簪，妆容淡雅，看起来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可他知道，这只是表象——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那里依旧有着男子特有的轮廓，只是平日里刻意收着下巴，才没被人发现；他又卷起袖子，手腕上是常年练剑留下的老茧，比一般女子的厚上许多；还有肩背的线条，哪怕穿了宽松的襦裙，也能看出几分硬朗。
他想起夜玄钰方才信任的眼神，想起父母担忧的模样，心里满是纠结。若是身份暴露，他该如何面对夜玄钰？该如何面对清玄盟的队友？
而另一边，后院的凉亭里，韩父正给夜玄钰倒茶。青瓷茶杯里，碧绿色的茶叶舒展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韩父放下茶壶，看着夜玄钰，语气凝重：“夜公子，最近青阳城的局势不太对劲，司徒家最近在大量收购寒玉，而且价格比市价高了三成，不少商户都把寒玉卖给了他们。不仅如此，他们还把祖地的守卫加严了，以前祖地外围只有几个守卫，现在连山脚都站满了人，恐怕是在准备什么。”
夜玄钰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收购寒玉？司徒家要寒玉做什么？寒玉性寒，多用于压制灵力，难不成他们在炼制什么需要压制灵力的法器？”
“不好说。”韩父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担忧，“司徒家的家主司徒凛，修为深不可测，据说已经到了灵宗境，而且他最擅长用毒，当年不少跟司徒家作对的人，都是被他用毒害死的，连尸体都找不到。你们调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他盯上，不然恐怕凶多吉少。”
夜玄钰点头记下，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心里思索着司徒家的动向。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韩雪清卧房的方向，透过窗纸，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似乎在摆弄什么。他想起柳氏说的“体质特殊”，想起韩雪清练剑时利落的动作，想起她寒脉症发作时的脆弱，心里虽还有一丝细微的疑虑，却已不愿再多想——无论韩雪清的体质如何，她都是他想护着的队友，这份心意，不会改变。
夕阳西下时，韩雪清终于恢复了些灵力。他起身推开房门，院子里的海棠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他刚走出几步，就见夜玄钰正在院子里练剑。玄色劲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夕阳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冷月剑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剑气划过空气，带着凛冽的寒芒，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比往日更显凌厉。
“师兄。”韩雪清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柔。
夜玄钰听到声音，收剑回头，冷月剑的剑尖划过地面，带起一串火花。他看到韩雪清站在廊下，淡粉的襦裙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眼底顿时染上笑意：“恢复得怎么样？灵力够不够？要不要一起练剑？”
韩雪清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取出自己的剑。他的剑名为“青霜”，剑身比冷月剑略轻，更适合他的力道。他走到夜玄钰对面站定，双手握剑，摆出起手式。
夜玄钰见状，也调整了姿势，故意放慢了速度，怕韩雪清灵力未复，跟不上他的节奏。韩雪清察觉到他的心意，心里一暖，手腕微动，青霜剑率先刺出，剑尖直指夜玄钰的肩甲。夜玄钰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冷月剑轻轻挑开青霜剑，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力道。
两人在院子里并肩练剑，青霜剑的剑气带着几分温润，冷月剑的剑气带着凛冽的寒意，一寒一暖交织在一起，动作间满是默契。韩雪清记得，他们第一次一起练剑时，他还不太习惯用女子的力道，总是被夜玄钰挑飞剑，后来练得多了，才慢慢找到了节奏。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两个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像是从未分开过。韩雪清看着身边的夜玄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的暖意，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如何，他都要与夜玄钰并肩作战，查清司徒家的阴谋，守护好身边的人。而身份的秘密，或许在查清楚司徒家的案子后，他会亲口告诉夜玄钰，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坦诚一次。
练剑结束时，夕阳已经落下，天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橘红色。夜玄钰收起冷月剑，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递给韩雪清：“擦擦汗吧，练了这么久，肯定累了。”
韩雪清接过手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夜玄钰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夜玄钰的手很暖，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触感很清晰。韩雪清连忙收回手，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着额角的汗，声音有些微的沙哑：“谢谢师兄。”
“跟我还客气什么。”夜玄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天色不早了，你刚恢复灵力，别太累，早点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去查司徒家收购寒玉的事，得养足精神。”
“好。”韩雪清抬起头，对着夜玄钰露出一个真切的笑。
夕阳最后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院子里的海棠花随风飘动，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韩雪清看着夜玄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的纠结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他知道，前路或许充满危险，但只要有夜玄钰在身边，他就有勇气走下去。而身份的秘密，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亲口告诉夜玄钰——他相信，真正的信任，不会被身份所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