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宗后山的石子路被暮色浸得发暖，两侧挂着的红灯笼顺着路蜿蜒向山顶，烛火在竹笼里轻轻晃，把夜玄钰月白的长衫染了层暖黄，连衣摆扫过草叶的弧度都显得柔和。韩雪清跟在他身后半步远，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云纹绣线——那是上月夜玄钰见他袖口磨破，特意寻了绣娘补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夜风裹着松针的清苦吹过来，韩雪清鼻间一动，忽然想起半月前在秘境里，也是这样的风，那时他被妖兽追得脚软，是夜玄钰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剑穗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比此刻的灯笼更让人安心。可这份安心此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沉，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更怕戳破自己藏了许久的秘密。
“慢些走，山顶阶陡。”夜玄钰忽然停步回头，指尖虚虚护在他身侧，眼底盛着灯笼的光，像落了两颗暖星。韩雪清慌忙点头，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本想问“师兄，我们要去望星亭吗”，可话到舌尖，却怕听到肯定的答案，怕真要面对那藏在夜玄钰眼底的、他不敢承接的心意。
望星亭就立在山顶的平地上，木质的亭柱被岁月磨得发亮，柱上还留着几处浅刻的痕迹，是往年弟子们刻下的星图。夜玄钰先踏上亭内的青石板，转身时顺手拂去石凳上的落松针，才对韩雪清招手：“过来坐，今日天好，能看见北斗七星。”
韩雪清依言走过去，刚挨着石凳坐下，就觉凉意从石板渗进衣料，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腿，却被夜玄钰看在眼里。下一刻，一方叠得整齐的素色帕子就递到了他面前，帕角绣着朵小小的寒梅——是他去年生辰时，偷偷绣了想送给夜玄钰，最后却没敢送出去的那方。
“垫着吧，石凳凉，仔细伤了脾胃。”夜玄钰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雪。韩雪清捏着帕子，指尖能摸到绣梅时扎出的细小针孔，脸忽然有些发烫，只能低头把帕子铺在凳上，再抬头时，目光恰好撞上夜玄钰望过来的眼。
他慌忙转开视线，望向头顶的夜空。果然如夜玄钰所说，今晚的星星格外亮，墨蓝色的天幕像被泼了碎银，北斗七星的轮廓清晰得能数出每颗星的位置，和秘境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夜玄钰还指着最亮的那颗天枢星说：“雪清你看，这颗星能辨方向，以后若是走散了，跟着它走，总能找到回来的路。”
那时他只当是师兄的叮嘱，如今再看，却觉得那颗星的光像夜玄钰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让他无处可藏。
亭内静了片刻，只有风穿过亭檐的轻响。夜玄钰忽然抬手，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个东西，指尖捏着红绳，轻轻放在膝上。韩雪清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白，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见过这块玉佩，在夜玄钰修炼时，常看到他指尖摩挲着玉佩，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那时他便知道，这玉佩对师兄极重要。
“你看。”夜玄钰把玉佩递到他面前，韩雪清这才看清，那是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圆佩，通体温润，中间用阴刻的手法雕了个“玄”字，笔画流畅，边缘被常年摩挲得光滑，红绳在玉佩下方打了个平安结，绳尾还留着点细微的磨损，显然是戴了许多年的物件。
月光落在玉佩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像把星星的光都收进了玉里。韩雪清的手僵在半空，掌心忽然冒出些细汗——“玄”是夜玄钰的名字，男子将随身多年的本命玉佩相赠，其意再明白不过。可他是男子，是顶着“韩雪清”这个名字、藏着女儿身秘密的假弟子，他怎么能收？怎么敢收？
“师兄，这……”韩雪清的声音发紧，不敢去碰那玉佩，“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重。”夜玄钰的指尖往前递了递，玉佩的边缘轻轻碰到韩雪清的指尖，凉意混着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让韩雪清瞬间绷紧了身体，连脊背都挺得笔直。夜玄钰却像是没察觉他的僵硬，固执地把玉佩往他手里塞，语气里带了点难得的执拗：“我自三岁戴它到现在，师父说它能辟邪挡灾。如今给你，是想让它替我护着你——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摸着它，就当我还在你身边，好不好？”
最后那个“好不好”说得极轻，像片羽毛落在韩雪清心上，让他鼻头一酸。他攥着玉佩，指尖能清晰摸到“玄”字的凹凸纹路，还有夜玄钰残留在玉上的温度，那温度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暖得他眼眶发潮。
他多想点头，多想把玉佩贴身戴好，多想告诉夜玄钰“师兄，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他想起自己束在胸前的锦带，想起每次沐浴时不敢让旁人撞见的慌张，想起师父问他“为何不愿入内门”时，他只能找借口推脱的窘迫——这些秘密像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夜玄钰隔在两边，他连跨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师兄，我……”韩雪清张了张嘴，舌尖尝到点苦涩，“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他不敢说“我不是女子”，怕惊到夜玄钰，更怕这份心意会变成师兄的负担；也不能说“我不喜欢你”，因为那是违心的话，会骗了师兄，更骗了自己。
他只能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声音压得更低：“等我……等我把一些事想清楚，好不好？以后我们……我们可以书信往来，我会告诉你我每日练了多少剑，背了多少心法，也会听你说灵剑宗的事，说你新收的弟子……”
说到“新收的弟子”时，韩雪清的声音顿了顿，指尖悄悄攥紧了玉佩——他其实想问“师兄会不会忘了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关紧要的琐事。
夜玄钰看着他垂着的发顶，乌黑的发丝落在颈间，被月光染得泛着浅银。他眼底的光先暗了暗，像被云遮住的星，可很快又亮了起来，嘴角慢慢扯出个温和的笑：“好，书信往来也好。”他抬手，想替韩雪清把落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半空停了停，最终还是落在自己的膝上，“只要能收到你的信，知道你平安，知道你还愿意跟我说说话，我就等。不管等一年，还是十年，我都愿意。”
韩雪清的指尖猛地一颤，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慌忙抬头望向夜空，假装看星星，却连哪颗是天枢星都分不清了。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青石板上，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亭外的虫鸣忽然静了，只有风卷着松针落在亭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夜玄钰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山下的灯火，声音轻得像风：“明日你就要下山去历练了，记得带好伤药，遇到解决不了的妖兽，别硬拼，先找地方躲起来，传讯符我给你装了十张，就放在你行李最外层的荷包里。”
“嗯。”韩雪清也跟着起身，攥着玉佩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些白。
“还有，夜里别贪凉，你的身子偏寒，睡觉时多盖层被子。”夜玄钰又叮嘱，语气里的牵挂像织了张软网，把韩雪清裹在里面。
“我知道了，师兄。”韩雪清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他看着夜玄钰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多想抱抱师兄，多想说“我会想你”，可最终只化作这一句轻得像叹息的回应。
夜玄钰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他最后笑了笑，抬手替韩雪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走吧，下山吧，晚了师父该惦记了。”
韩雪清点头，跟着他往山下走。灯笼的光依旧暖，影子依旧长，可他掌心的玉佩却越来越暖，暖得像要融进骨血里。他知道，这场夜谈过后，他们就要分别，或许要过很久才能再见；他也知道，自己藏着的秘密早晚要揭开，可此刻，他只想把这份心意、这块玉佩，还有今晚的星星和夜风，都好好藏在心里，当成往后历练路上，最珍贵的念想。
风又吹过来，带着松针的清苦，也带着夜玄钰身上的墨香。韩雪清悄悄把玉佩往袖口里塞了塞，指尖贴着玉的温度，忽然觉得，哪怕前路再难，只要有这块玉佩在，只要能收到师兄的书信，他就能走下去——哪怕要等，哪怕要藏，他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