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微弱的火光照耀着几张悲愤而绝望的脸。
小凤儿那异常平静的话语，像是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然激起了涟漪，却并未能立刻驱散李三等人心中厚重的阴霾。
“凤哥儿，不是三叔不信你……”李三抹了把脸，声音依旧沙哑，“可那狗官势大，县衙里衙役众多，还有孙家养着的那几十个如狼似虎的打手！咱们……咱们就这几个人，怎么救？怎么报仇啊？”
王石头和赵小栓也面露难色，他们亲眼见过衙役的凶狠和孙家打手的蛮横，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扭转乾坤。
小凤儿没有因他们的质疑而气馁，他知道，空口白话无法取信于人，必须拿出实际的行动和清晰的计划。
他目光沉静，分析道：“三叔，硬拼我们自然不是对手。但我们可以智取。当务之急，是摸清敌人的底细。你们刚才说，王县令和孙家勾结，想要强占我们的土地牛羊，但苏……但我路上听说，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王县令背后，恐怕还有别人。”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在村里或者县上，看到过什么生面孔？特别是……看起来不像本地人，甚至不像普通商人或者江湖客的人？”
李三几人闻言，努力回想起来。
赵小栓忽然道：“生面孔……前些天，我偷偷摸去县里想打探消息，在县衙后门附近，好像看到过一辆挺气派的马车，拉车的马油光水滑，不是咱们这边能见的。赶车的人和跟在旁边的人，穿着打扮也跟咱们不一样，透着一股……一股说不出的劲儿，看人的眼神冷冷的。”
王石头也补充道：“孙家那个混账大儿子孙德福，前几天在村里耀武扬威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嘴，说什么……他家的靠山硬得很，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让我们识相点，别以卵击石。”
京城来的贵人！
这与苏老板提供的消息对上了！
小凤儿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还有吗？关于那个王县令，他平时有什么习惯？县衙的守卫情况如何？孙家的打手平时都在哪里聚集？”
李三见小凤儿问得如此细致，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狗官贪财好色，听说在县里养了个外室，隔三差五就会偷偷过去。县衙的守卫……前后门都有，晚上差不多有十几个人轮流值守，后墙那边相对松一些，但也有巡逻的。孙家的打手，平时大部分都住在孙家大院里，有时候也会派几个在村子外围盯着我们……”
几人在地窖中低声商议了许久，小凤儿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在心中勾勒出青龙县和王县令、孙家的大致轮廓。
“好，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小凤儿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拉得很长，“三叔，你们继续躲在这里，尽量不要暴露。我今晚，要去县衙探一探。”
“什么？你要去县衙？”李三吓得差点跳起来，“凤哥儿，这太危险了！那地方守卫森严，你一个人……”
“正因为是一个人，目标才小。”小凤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必须亲自去看看，确认京城来人的消息，最好能找到他们勾结的证据。这是我们救出王老棍叔他们，甚至扳倒那狗官的关键。”
他知道此行凶险，但别无选择。时间只剩下两天多，他必须尽快掌握主动权。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小凤儿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这是牛天扬早就为他准备，一直放在行囊里的。
他将乌沉木短枪用黑布缠紧背在身后，检查了一下弓矢和腰间那从未动用过的鎏金镖木盒，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窖，向着数十里外的青龙县城潜行而去。
他不敢走官道，只挑最偏僻难行的小路。
枣红马留在了山坳里，此刻全靠他的一双腿脚和过人的轻功身法。
寒风刺骨，但他体内因常年修炼而生的微弱内力缓缓流转，勉强抵御着严寒。
数个时辰后，青龙县那低矮的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黑暗中。
县城早已宵禁，城门紧闭，城墙上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守城的兵丁也大多缩在岗楼里躲避风寒。
小凤儿没有试图攀爬城墙，那目标太大。他绕着城墙根移动，寻找着记忆中爷爷曾提起过的、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有坍塌、易于攀爬的角落。
果然，在城墙西南角，他找到了一处野草丛生、砖石松动的地方。
他如同壁虎般贴墙而上，动作轻盈敏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翻过墙头，落入城内，他立刻隐入一条黑暗的小巷中。
根据李三的描述和之前的记忆，他小心翼翼地向着县衙方向摸去。
夜晚的县城寂静无声，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偶尔响起，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县衙位于县城中心，是一座还算气派的青砖院落。
小凤儿没有贸然靠近正门，而是绕到了后墙。
果然如李三所说，后墙的守卫相对松懈，只有两名抱着长枪、缩着脖子跺脚取暖的衙役，巡逻的频率也很低。
他屏息凝神，等待巡逻的衙役走过，抓住一个空档，足尖在墙根一点，身形如同轻烟般腾空而起，单手在墙头一按，便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县衙院内，落地时一个翻滚，藏身于一丛半枯的灌木之后。
县衙内院比想象中要大，亭台楼阁，在黑夜里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他根据房屋的规制和灯火的情况，判断着哪里可能是书房或者重要客人下榻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从前方的月亮门后传来。
小凤儿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全身气息，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耳朵却微微竖起，捕捉着那细微的声浪。
“……刘大人的意思，诸位可明白了？”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官腔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小凤儿未曾听过，想必就是那王县令。
“明白，明白！”另一个谄媚的声音连忙接口，正是孙家老爷子孙扒皮的声音，“只要能将这批牛羊和土地顺利‘收缴’，转作‘军资’，其中三成……不，四成！定然准时送到刘大人府上！只是……那帮刁民顽固得很，死了几个还不肯就范，尤其是那个叫牛天扬的老家伙，虽然不在，但余威犹在，有些麻烦……”
牛天扬的名字传入耳中，小凤儿心中一紧。
“哼，一个退隐江湖的老匹夫，有何可惧？”又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毫无感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刘大人要的是结果。过程如何，你们自行处置。只要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不让朝中其他人抓住把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至于那些牛羊……呵呵，不过是献给贵妃娘娘生辰的‘边塞祥瑞’之一罢了，重要的是要快，要名正言顺。”
刘大人？贵妃娘娘？边塞祥瑞？
小凤儿心中剧震！果然有京城的大人物插手！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想将平安村的牛羊财富，以“军资”或“祥瑞”的名义吞并，进献给宫中的贵人！
难怪王县令和孙家如此肆无忌惮！
“是是是！下官一定尽快处理！三日后法场问斩，定能震慑那些刁民，让他们乖乖交出地契！”王县令连忙保证。
“嗯。”那冰冷声音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此事便如此。明日我便启程回京复命。希望我下次来时，能看到刘大人想要的东西。”
“大人放心！恭送大人！”
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要离开。
小凤儿心中焦急，他必须看清楚这个“京城秘使”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枝叶，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月亮门下，王县令和孙扒皮正躬身送别一人。
那人身形高瘦，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同样穿着黑衣，气息沉凝，步履无声，显然都是高手。
就在那黑衣秘使转身欲走的瞬间，一阵寒风卷过，吹动了他斗篷的下摆。
借着廊下灯笼微弱的光，小凤儿眼尖地看到，那秘使腰间悬挂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黑色令牌，令牌上似乎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
这个图案！
小凤儿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个图案，他见过！
不是亲眼所见，而是在神箭宗时，一次偶然听二师伯祖孙英杰提起过！
孙英杰在讲述江湖上一些邪道门派时，曾特意提到过一个名为“黑煞门”的组织，其门人标识，正是一枚刻有狰狞鬼头的黑色令牌！
此门武功诡异，行事狠辣，亦正亦邪，常为权贵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京城刘大人派来的秘使，竟然是黑煞门的人？
而更让小凤儿心头狂跳的是，他猛然想起，当初在黑风岭，爷爷牛天扬遭遇袭击，那些杀手使用的武功路数，阴狠毒辣，与孙英杰描述的黑煞门功夫极为相似！
难道，当年袭击爷爷的，也是这个黑煞门？
而指使他们的，就是这位京城的“刘大人”？
一系列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那枚鬼头令牌串联了起来！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阴谋轮廓，渐渐浮出水面。
京城刘大人（很可能与刘贵妃有关）→派遣黑煞门高手→勾结地方酷吏王县令与豪强孙家→意图侵吞边塞牛羊财富（作为“军资”或“祥瑞”）→可能曾指使黑煞门袭击爷爷牛天扬！
爷爷的旧仇，平安村的惨剧，边塞潜在的危机，其根源，竟然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京城！
小凤儿只觉得一股冷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原本以为对手只是地方上的恶霸酷吏，却没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如此庞大而可怕的网络。
就在这时，那黑衣秘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小凤儿藏身的灌木丛！
小凤儿心头一凛，瞬间将呼吸、心跳乃至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仿佛与黑暗和灌木融为一体。
那目光在他藏身之处停留了数息，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缓缓收回。
“大人，怎么了？”王县令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黑衣秘使冷冷道，不再停留，带着两名随从快步离去。
王县令和孙扒皮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也各自散去。
直到院中彻底恢复寂静，小凤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那黑衣秘使的感知极其敏锐！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必须立刻离开。今晚的收获，远超预期，但也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
他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翻出县衙后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迅速消失在青龙县城的街巷之中。
赶回平安村藏身地窖的路上，小凤儿的心绪难以平静。
黑煞门的出现，京城刘大人的影子，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救出王老棍叔他们，或许还能凭借智取和赵千钧校尉的关系周旋一番，但要想彻底扳倒背后的黑手，为爷爷报仇，为乡亲雪恨，守护边塞安宁，前路将是何等艰难。
然而，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反而因为看清了敌人，那团在他心中燃烧的火焰，变得更加凝练和炽烈。
回到地窖，李三几人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他。
小凤儿没有多说，只是沉声道：“三叔，情况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对手不仅仅是王县令和孙家。不过，救人的计划不变。你们按我说的准备，我们……明天晚上就动手！”
他小小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坚毅。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对抗，因为这个七岁孩童的归来，以及他带回的秘密，即将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