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箭宗的战争机器,在宗主铁当兴一声令下后,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运转起来。
往日的晨钟暮鼓、演武操练,尽数被一种紧张、肃杀的氛围所取代。
兵器库洞开,一捆捆打磨锋利的箭矢、一张张硬弓强弩被搬出;
药堂灯火通明,弟子们连夜分装金疮药、解毒丹;
马厩里,最好的战马被喂饱草料,检查鞍鞯。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第四日黎明,天色未明,寒风料峭。
神箭宗山门前的巨大广场上,已然肃立着八百名整装待发的弟子。
内门弟子三百,人人劲装结束,背负硬弓,腰悬箭囊,气息精悍;外门弟子五百,虽略显参差,但亦是个个神情肃穆,手持长枪或腰刀。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凝聚在队伍上空,冲散了破晓的寒意。
队伍最前方,牛天扬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软甲,花白的须发在寒风中微拂,往日里那几分慈祥与随和尽数敛去,唯有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而在他身侧,便是同样一身利落青衣、背负逐日弓与短枪的牛凤。
他身形虽小,但经过连番恶战与思过崖的沉淀,眉宇间已自带一股沉稳气度,站在八百弟子之前,竟无半分违和。
宗主铁当兴亲自率众长老送至山门。
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缓缓扫过这八百即将奔赴沙场的弟子,最终落在牛天扬和牛凤身上,重重抱拳:“天扬,凤儿,北疆……就拜托你们了!万事,以保全自身和弟子们为要!”
“宗主放心!必不辱命!”牛天扬与牛凤齐齐还礼,声音坚定。
“出发!”牛天扬不再犹豫,翻身上马,沉声下令。
牛凤亦利落地跃上特意为他挑选的一匹性情温顺却脚力不俗的塞北骏马。
蹄声响起,由疏至密,最终汇成一股滚滚洪流。
八百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却坚定的长龙,沿着下山的路,向着北方,疾驰而去。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金色的弓矢标记,仿佛也带上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离了宗门范围,队伍一路向北,速度极快。
牛天扬深知兵贵神速,边关形势瞬息万变,早到一刻,或许就能多救下一座城池,多保全一些百姓。
起初,沿途尚可见到一些往南逃难的车队和零星百姓,虽然面带仓皇,但秩序尚存。
但随着他们愈发靠近北疆,景象便开始触目惊心起来。
道路上开始出现被遗弃的、翻倒的破旧马车,散落的箱笼杂物,甚至……倒毙在路旁、无人掩埋的牲畜尸体。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尸体腐败与烟火混合的焦臭气息。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落马坡”的丘陵地带。
官道在此变得狭窄崎岖。
“报——!”一名担任前哨的弟子飞马回报,声音带着惊惶,“牛长老,牛师弟!前方……前方出现大量溃兵!”
牛天扬与牛凤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两人催马向前,来到一处高坡之上。
向下望去,只见狭窄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如同潮水般向南溃退的士兵。
他们早已失去了军队的建制和纪律,盔歪甲斜,旌旗倒地,许多人身上带着伤,血污混合着泥土,凝固在破烂的征袍上。
他们眼神空洞,脸上写满了恐惧与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互相推搡着,哭喊着,只顾着向南、向南,仿佛身后有噬人的恶魔在追赶。
兵器被随意丢弃在路上,甚至有人为了跑得更快,脱掉了沉重的甲胄。
队伍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被挤倒,旋即被无数只慌乱的脚踩踏过去,发出凄厉的惨叫,却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喧嚣之中。
这……哪里还有半点大辽边军的样子!
分明是一群被彻底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拦住他们!问问情况!”牛天扬脸色铁青,厉声下令。
数十名神箭宗内门弟子立刻上前,在官道上设下简易障碍,试图阻拦溃兵,询问军情。
然而,这些溃兵早已吓破了胆,见有人阻拦,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如同受惊的兔子,更加疯狂地向前拥挤、冲撞,甚至有人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红着眼睛嘶吼:“滚开!别挡道!蛮子杀来了!快跑啊!”
混乱中,几名神箭宗弟子险些被冲倒。
“都给我站住!”牛天扬气沉丹田,一声蕴含内力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震得不少溃兵耳膜嗡鸣,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惊恐地望向高坡上那杀气腾腾的老者和他身后那支装备精良、阵容齐整的队伍。
牛凤看准机会,策马上前,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溃兵,朗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前线战况如何?主将在何处?”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溃兵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低级军官、头上缠着渗血布条的人,喘着粗气,带着哭腔喊道:“完了……全完了!我们是青龙县守军……不,现在是溃兵了!王将军战死了!柔然人太多了,他们的骑兵像狼一样,根本挡不住!青龙县一天就丢了!我们拼死冲出来……后面,后面顺平府估计也守不住了!”
另一名满脸黑灰的士兵瘫坐在地,绝望地喃喃:“鹰嘴峡……鹰嘴峡也丢了……那是通往内地的最后一道险关啊……没了,都没了……”
鹰嘴峡失守!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牛天扬和牛凤心上!鹰嘴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阻挡柔然骑兵长驱直入的重要屏障,一旦失守,柔然铁骑便可一路南下,再无险可守,直逼内地腹心区域!
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十倍!
“那柔然主力现在何处?”牛天扬急声追问。
“不知道……到处都是他们的游骑……见人就杀,见村就烧……我们……我们只知道跑……”那军官眼神涣散,显然已彻底失去了斗志。
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溃败景象,听着那令人心寒的消息,所有神箭宗弟子的心都沉了下去。原本高昂的士气,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
面对如此凶残、势大的敌人,他们这八百人,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牛凤骑在马上,望着下方那无边无际的溃兵潮,小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他脑海中浮现出平安村的炊烟,李三叔憨厚的笑容,边塞辽阔的草原……
而这一切,此刻都可能正在被柔然人的铁蹄践踏、焚毁!
一股炽烈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瞬间驱散了那一丝因惨状而产生的寒意。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些面露忧色的同门,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传入每一个弟子耳中:
“诸位师兄!我们看到了败退,听到了噩耗!但这,恰恰说明边关的将士和百姓,正在经历何等的苦难,正在如何迫切地需要援助!”
“敌人虽强,但并非不可战胜!他们依仗的,是骑兵的迅猛和我们的慌乱!我们神箭宗弟子,最强的便是手中的弓,心中的箭!只要我们稳住阵脚,占据地利,我们的箭,就能成为收割这些侵略者生命的死神之镰!”
“我们的身后,是无数正在遭受涂炭的同胞!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每前进一步,就能将战火推离内地一分!就能多救下一些无辜的性命!”
“神箭宗,没有溃兵!只有前进的勇士!随我——继续北上!”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与力量,如同在昏暗的天地间点燃的一簇火焰,瞬间照亮了众多弟子有些动摇的心。
牛天扬赞许地看了孙儿一眼,随即拔刀指向北方,声如洪钟:“听令!绕过溃兵,全速前进!目标——北疆!”
“前进!”
八百弟子的士气被重新点燃,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队伍再次开动,如同一柄逆流而上的利剑,坚定地刺向那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北方。
身后的溃兵潮,依旧在向南奔涌。
而神箭宗的旗帜,却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片血与火染红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