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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外那团翻涌的墨色黑气如同被戳破的脓包,骤然向内收缩,两点猩红的光点最后剜了窝棚一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瞬间没入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寒和邪祟威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然而,那无边无际的灰色鼠潮刚刚退去,留下的是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一片狼藉。后院的地面像是被无数铁犁翻过,泥土混着残雪裸露出来,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鼻腥臊气的灰黑色秽物,那是鼠潮碾过留下的痕迹和破碎的鼠尸。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气、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秽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冰冷的空气里,吸一口都让人肠胃翻搅。

“噗通!”

门口那一直挺立如松的佝偻身影猛地一颤,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窝棚冰冷肮脏的泥地上。空洞死寂的双眼恢复了浑浊,里面只剩下被彻底掏空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脸上的皱纹瞬间扭曲,一种濒死的灰败之色迅速弥漫开。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头咯咯作响,大口大口粘稠、发黑的血块如同决堤般从他嘴里、鼻孔里涌出,瞬间染红了下巴和胸前那件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强行请动灰家强大的仙家捆窍上身,对抗那恐怖邪祟,对他这具早已油尽灯枯、残破不堪的躯壳,是彻底摧毁根基的反噬。那柄磨得锃亮的缺口小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血泊里,发出轻微却惊心的“叮当”声。

“前辈!老前辈!”王青城嘶哑的喊声带着哭腔,他几乎是扑爬着冲过去,颤抖着将老瘸头滚烫得吓人、又在剧烈痉挛的身体半抱起来。入手处一片湿粘温热,全是涌出的黑血。老人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骨头和一层枯皮,每一次抽搐都传递出筋骨寸断般的痛苦。

“咳…咳咳…呃……”老瘸头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动,终于聚焦在青城满是泪痕和污迹的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懒散、戏谑,甚至没有了对生的留恋,只剩下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诡异的坦然。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枯瘦如鸡爪、沾满自己黑血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青城扶着他肩膀的手臂。指甲如同铁钩,深深地嵌进了少年单薄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小…崽子……”声音破碎、含混,被血沫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路…自己走……灰家的…情分…用尽了……护…护不住你了……”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都带出更多的黑血。眼神开始不可遏制地涣散,瞳孔深处的光芒在迅速熄灭,可抓着青城手臂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最后的嘱托刻进他的骨头里。“往…北……”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将目光投向窝棚那破败门洞外风雪弥漫的北方天际,“…山…老林子…找…找……”

后面的话语彻底被更汹涌的咳嗽和涌出的鲜血淹没。老瘸头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喉咙里断断续续、微不可闻的、带着血沫的嘶嘶进气声。那只死死嵌在青城手臂上的手,也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无力地滑落,在少年沾满血污的破棉袄袖子上,留下几道深红的指痕。

“前辈!老前辈!你醒醒!你看着我啊!”青城抱着怀中这具迅速变得冰冷沉重的躯体,看着他胸前刺目的黑血和脸上凝固的灰败死气,巨大的悲恸和无助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将他淹没,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胡三太爷缥缈的点化,常仙鳞片霸道的寒力,爷爷用生命唱响的半阙调子,姥爷以血为祭的本命精元,还有眼前这个神秘老瘸头拼尽最后残魂唤来的灰家仙力……所有曾经给予他微弱指引和庇护的力量,都在这铅灰色的黄昏里,耗尽了,断绝了。窝棚里只剩下姥爷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在绝望深渊中疯狂泵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冰冷的雪花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无声地覆盖着后院那片狼藉的鼠潮战场,也落在老瘸头染血的须发和青城沾满血泪的脸上。

就在这死寂和悲怆几乎凝固的时刻,窝棚外通往赵家主屋的小径上,猛地响起两声变了调的、极端恐惧的尖叫!

“啊——!!”

“鬼!有鬼啊!!!”

王铁柱和李翠芬如同两尊被冻僵的雪人,死死钉在离窝棚十几步远的风雪小径上。他们的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惨白,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眶而出,里面塞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欲绝。李翠芬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里溢出压抑不住的、濒死般的呜咽。王铁柱则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后院那片被鼠潮肆虐过的、遍布秽物和诡异爪痕的狼藉地面,以及窝棚门口那摊刺目的、仍在缓缓蔓延的黑红血迹——那是老瘸头倒下时喷溅出来的。

他们显然是听到了后院那惊天动地的鬼啸和鼠潮尖鸣,壮着胆子想来看个究竟。眼前这片如同地狱屠宰场般的景象,彻底击溃了这对愚昧夫妻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那翻搅的泥土、无处不在的秽物残骸、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邪气,还有那摊触目惊心的黑血……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贫瘠想象所能承受的极限。

“是…是那老鬼!”王铁柱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猛地抬起手,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如同淬了毒的矛尖,越过那片狼藉,直直戳向窝棚门口抱着老瘸头尸身的王青城,“还有他!是他招来的!是他!这个煞星!灾星!他要把我们都害死!把整个赵家都拖进地狱啊!”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怨恨而扭曲变形,在风雪中凄厉地回荡。

李翠芬像是被丈夫的嘶吼点醒了,她猛地放下捂嘴的手,脸上瞬间被一种混合了恐惧、厌恶和歇斯底里的疯狂所占据。她不再看那片恐怖的战场,而是死死盯着窝棚里的儿子,眼神如同在看一条盘踞在粪坑里的毒蛇。“滚!让他滚!带着那个老鬼一起滚!滚得远远的!别脏了赵家的地!别再把那些…那些脏东西招来了!快滚啊!”她尖利的声音如同钢刀刮过铁皮,刺得人耳膜生疼,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往后缩,仿佛窝棚里有什么致命的瘟疫。

风雪更大了,呜咽着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秽物的腥臭,扑打在窝棚腐朽的门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窝棚里,王青城抱着老瘸头渐渐冰冷的身体,听着父母那充满刻骨恐惧和怨恨的尖叫驱逐,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彻骨的噩梦。他缓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清澈的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间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种被风雪打磨过的、冰冷的死寂。他看向父母的眼神,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渴求,像在看两个与己无关的、在风雪中号叫的影子。

王铁柱被儿子那死水般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恐惧和暴怒淹没。他猛地一跺脚,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扭曲着,转身就冲回主屋,嘴里兀自嘶吼着:“滚!现在就滚!不然老子亲自动手!”

窝棚里,死寂重新笼罩。只有姥爷李茂源那微弱的、几乎断绝的呼吸声,和老瘸头喉咙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沫嘶嘶声,提醒着青城残酷的现实。他轻轻放下老瘸头已然僵硬的身体,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血泪混合物。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走到角落,那里堆着他和姥爷可怜的家当。他拿起那个边缘豁口的破陶罐,里面还有小半罐浑浊的雪水;又拿起一个同样破旧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捣药留下的黑色渣滓;还有一把缺口的小铁锅,那是姥爷偶尔给他熬点稀粥用的。这些物件冰冷、粗糙,却是在这冰冷窝棚里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依凭。

他抱着这几件冰冷的器物,一步一步,走到窝棚门口。风雪立刻卷了进来,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晃了晃。他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破陶罐、粗陶碗、小铁锅,一件一件,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放在窝棚门口被风雪覆盖的泥地上。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风雪,看向小径尽头主屋门口那两个因恐惧而扭曲的身影。

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王铁柱和李翠芬看着儿子平静地将那些“家当”放在门口,如同在举行一个沉默的割裂仪式,心头那股邪火和恐惧瞬间被点爆到了极致!

“好!好!好你个白眼狼!要跟那老鬼一条道走到黑是吧?!”王铁柱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珠赤红,他猛地转身冲进主屋旁边的柴房,再出来时,手里赫然多了一把沉重的劈柴斧!斧刃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李翠芬则发出一声更加尖利的号叫,她像疯了一样冲回主屋东屋,片刻后抱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又冲了出来,正是青城和姥爷那条又薄又硬、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被。她冲到窝棚前,看也不看地上的儿子,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破棉被狠狠砸在窝棚门口那堆破陶罐上!

“砰!”一声闷响,本就豁口的陶罐被砸得裂开一条更大的缝。

“给你!都给你这讨债鬼!带着你的脏东西,滚!”李翠芬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的破被,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得可怜的、瘪瘪的粗布口袋,里面最多只有两把糙米,也狠狠地掼在地上,米粒撒出来一些,立刻被风雪卷走。“吃!带着那老鬼和那半死不活的去吃!吃完了就给我滚!滚出赵家!永远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招灾引祸的畜生!”

王铁柱也拖着沉重的劈柴斧冲到了近前,他双眼赤红,鼻孔喷着粗气,像一头发狂的蛮牛。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破被和米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窝棚里那个模糊的、抱着老瘸头的身影,还有角落里草铺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老岳父。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忤逆的暴怒彻底吞噬了他。

“滚!听见没有!再赖着,老子劈了这狗窝!劈了里面那两个老棺材瓤子!”他咆哮着,猛地抡起手中的劈柴斧,并非朝着窝棚,而是朝着窝棚门口那堆青城刚刚放下的“家当”——那个豁口的破陶罐、粗陶碗和小铁锅——狠狠劈了下去!

“哐啷——!”

“咔嚓——!”

“噗——!”

刺耳尖锐的破碎声接连炸响!在风雪呜咽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沉重的斧刃带着王铁柱所有的恐惧和怨恨,精准而狂暴地落下。豁口的破陶罐瞬间被砸得粉碎,黑色的陶片混合着里面浑浊的血水四散飞溅!粗陶碗被拦腰劈成两半,缺口的小铁锅更是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扭曲变形!破碎的陶片、变形的铁锅残骸,在雪地上散落一片狼藉,如同被彻底肢解的过去。

王铁柱拄着斧头,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浓雾。他赤红的眼睛越过满地狼藉的碎片,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窝棚门洞内王青城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着冰碴子挤出来:“要么,现在就跟里面那老鬼断干净!把他扔出去!然后跪在爹娘面前,磕头认错!发誓再不沾这些邪门歪道!”他喘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和彻底的决绝,“要么——现在就给老子滚!带着里面那两口气,滚出赵家!永远别再踏进这个门!我王铁柱,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是死是活,冻死在雪窝子里,还是被山里的狼叼了去,都跟老子没半个铜钱的关系!听清楚了吗?小畜生!”

最后那声“小畜生”,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窝棚内,腐朽木板被风挤压的呻吟声变得无比清晰。王青城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半边脸被窝棚内的昏暗吞噬,半边脸映着门外雪地的惨白反光。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沾着血污和血水的脸颊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父母那淬毒般的嘶吼,父亲砸碎家当的刺耳声响,像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骨头缝里。手臂上被老瘸头抓出的几道深红血痕,此刻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惨烈的庇护,和那临终“往北…老林子”的破碎遗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没有落在暴怒的父亲身上,也没有看那哭嚎得几乎瘫软的母亲,而是越过了他们,落在主屋那扇紧闭的、糊着厚厚窗纸的木格窗上。窗纸上,映着一点昏黄摇曳的光晕,那是油灯的光。那扇窗后,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曾经称之为“家”的所在。然而此刻,那一点昏黄的光,只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和陌生。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哀求,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

他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外那两双充满恐惧、怨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的眼,一步一步走回窝棚深处。脚步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窝棚外,王铁柱和李翠芬看着儿子那沉默得如同石雕的背影消失在门洞的黑暗里,听着里面再无半点声息,一种混合着暴怒发泄后的虚脱和更深的、莫名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们。王铁柱拄着斧头的手微微发抖,李翠芬的哭声也变成了压抑的、神经质的抽噎。两人在风雪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悸和后怕。最终,王铁柱重重地“呸”了一声,拖着斧头,几乎是半拖半拽着瘫软的李翠芬,踉跄着逃回了主屋温暖的东屋,反手死死地插上了门栓。仿佛那扇薄薄的木门,能隔绝外面所有的冰冷、狼藉和那个被他们亲手驱逐的儿子。

风雪彻底统治了黑夜。呜咽的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旷野中哭嚎,卷起的雪沫疯狂抽打着窝棚腐朽的木板和破败的草顶,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和碎裂声。窝棚仿佛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随时会散架解体的小破船。

窝棚内,黑暗浓稠如墨,只有门缝和破洞偶尔漏进一丝惨淡的雪光。刺骨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面冻得像铁板。角落里,李茂源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草铺上,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他的脸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青灰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另一边,老瘸头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僵硬,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嘴角凝固着黑色的血痂。唯有喉咙深处,那丝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带着血沫的嘶嘶声,还在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地响着,是这死寂寒夜里唯一证明他尚未完全魂归地府的标志。

王青城蜷缩在姥爷草铺旁边的冰冷泥地上。他将那条又薄又硬、被母亲砸过来的破棉被紧紧裹在身上,可那点微薄的棉絮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严寒。寒气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穿透破被,狠狠扎进他的皮肉骨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空得发疼,像有一只手在里面狠狠搅动。那半袋糙米就扔在窝棚门口的风雪里,他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去捡。

更可怕的是体内。眉心深处那盘踞的阴寒黑气,如同被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邪祟之战和父母决绝的驱逐彻底激活,此刻正疯狂地翻涌、膨胀!冰冷的恶意顺着经络蔓延,所过之处带来针扎蚁噬般的剧痛,疯狂地啃噬着他残存的生气和意志。胡三太爷传授的“引气归元”之法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尝试凝聚意念,都被那蚀骨的阴寒和剧痛冲得七零八落。心口桃木扣散发出的那点微弱暖意,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被压缩到极致,随时可能熄灭。

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耳边是姥爷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是老瘸头喉咙里那丝如同鬼魅低语般的血沫嘶嘶声,是外面风雪狂暴的咆哮,还有……主屋东屋方向,隐隐传来的、父亲王铁柱刻意拔高的、带着发泄和某种宣告意味的怒骂,以及母亲压抑的哭泣和摔打东西的闷响。那些声音隔着风雪和墙壁,模糊不清,却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早已麻木的心。

意识在寒冷、饥饿、剧痛和绝望的轮番冲击下,开始变得模糊、飘忽。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温暖的土炕,锅里翻滚的热粥,姥爷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画面一闪,又变成了靠山屯外坟茔路上无尽的冰冷灰雾,猩红贪婪的眼睛,姥爷喷出的那口触目惊心的黑血,无边无际的灰色鼠潮,父亲砸碎陶罐时那狰狞的脸,母亲掼下米袋时那怨毒的眼神……

“呃……”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终于忍不住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猛地将头埋进冰冷刺骨的破棉被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手臂上那几道被老瘸头抓出的血痕,在阴气的侵蚀下,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就在这时,草铺上,李茂源那微弱的气息似乎又乱了一丝,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嗬……”声。

这微弱的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青城沉沦的意识。他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姥爷那只枯瘦冰冷的手。入手处一片刺骨的冰凉,那点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断绝。

“姥爷……”青城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不能死!姥爷不能死!他答应过要带姥爷走!带他去能活命的地方!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挤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反弹!他松开姥爷的手,挣扎着在黑暗中摸索。冰冷的手指触到了窝棚角落一个粗糙的东西——是老瘸头留下的那个破旧的药篓子。他记得里面应该还有几片之前剩下的、干瘪的“九死还魂草”碎片!

他颤抖着手,在药篓底部摸索,果然抓到了几片冰冷、坚硬、带着浓烈土腥苦涩味的根茎碎片。没有碗,没有石头。他直接将这几片碎片塞进自己嘴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咀嚼!

苦涩!难以形容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某种腐败味道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强烈的味道刺激得他眼泪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将那些坚韧的纤维和苦涩的汁液咽下去!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食道和胃里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苦。

但这股强烈的、自残般的痛苦刺激,竟奇迹般地短暂压过了眉心的阴寒和身体的麻木!一股微弱却异常辛辣的热流,从胃里升腾起来,艰难地抵抗着四肢百骸的冰冷。

他趁机再次尝试“引气归元”。这一次,他不再执着于对抗那蚀骨的黑气,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念,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沉入心口桃木扣那点微弱却始终不灭的暖意之中。爷爷临终破碎的请神调片段,胡三太爷“守心持正”的烙印,老瘸头“心是炉,神是火”、“一刀劈过去”的粗砺箴言,在这一刻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意念沉凝如铁,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化作了一柄无形的、燃烧着微弱心火的“刀”!虽然微小,却带着一股决绝的锋芒,艰难地护持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将那翻腾的阴寒黑气死死抵在心脉之外!

时间在极致的寒冷、痛苦和意志的煎熬中,被拉长得如同凝固的冰河。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的刀山上翻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体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只有眉心的阴寒和心口的暖意还在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嘴里残留的“九死还魂草”的苦涩,成了他锚定现实、对抗昏厥的唯一坐标。

终于,在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黑暗深处,窝棚顶的破洞和门缝里,透进了一丝灰蒙蒙的、极其微弱的光。

天,快亮了。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依旧刺骨。窝棚内,光线依旧昏暗,却足以看清轮廓。

王青城僵硬地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泥地上撑起身体。破棉被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看向姥爷,老人依旧无声无息,但胸口的起伏似乎比昨夜更微弱了,脸色青灰得吓人。

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

老瘸头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一动不动,如同冰冷的岩石。昨夜那断断续续的血沫嘶嘶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了。

死寂。

一种比风雪更冰冷的死寂笼罩了他。

就在这时,那具冰冷的“岩石”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王青城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扑爬着挪了过去。

老瘸头的眼睛,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浑浊的眼珠完全失去了焦距,茫然地对着窝棚顶的破洞,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死灰。然而,他干裂乌紫的嘴唇,却在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

青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到老人嘴边。

“……呃……嗬……”只有微弱的气流和血沫涌动的细微声响。

“前辈?老前辈?”青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老瘸头的嘴唇翕动得更剧烈了一点,仿佛用尽了残魂里最后一丝力气。那只一直蜷缩在胸前的、枯瘦如柴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污。

那只冰冷、僵硬、沾满污血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微弱力道,极其艰难地摸索着,终于,抓住了青城撑在冰冷泥地上的、同样冰冷的手。

掌心相触!

冰冷!刺骨的冰冷!还有那粘腻污血的触感!

青城浑身一颤。

老瘸头那只冰冷的手,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死死地攥紧了一下青城的手掌!力量微弱,却带着一种临终托付的千钧之重!

同时,他那空洞死灰的眼睛,似乎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之光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急切,锁定了青城茫然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拼尽最后一丝气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到极致的音节:

“往…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山…老…林子……”他攥着青城的手猛地又是一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少年的皮肉,“…找…找……”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崩断!那只死死攥着青城的手,只有那“找…找……”的尾音,仿佛还带着一丝不甘,一丝未尽之意,在死寂冰冷的窝棚里幽幽地飘散,最终被门缝外呼啸的风雪声彻底吞没了

王青城僵在原地,保持着被攥住手的姿势。掌心残留着老人冰冷的体温和粘腻污血的触感,还有那最后一下紧攥带来的尖锐刺痛。那“往北…老林子…找…”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窝棚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姥爷那微弱的气息,成了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活物之声。

就在这时,主屋东屋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极其刺耳、充满发泄意味的脆响!

“哐当——哗啦!”

是陶罐!或者陶盆!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砸碎的声音!尖锐得如同丧钟!

紧接着,是王铁柱那拔高的、带着刻意凶狠和驱逐意味的吼声,穿透风雪隐隐传来:“滚!还不滚?!等着老子拿大扫把把晦气扫出去吗?!”

这声碎裂和吼叫,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一声冷酷的号角。

王青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除了冰冷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他沉默了几息。

然后,他动了。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艰难地爬到姥爷李茂源的草铺边。老人枯瘦的身体轻得吓人,裹在那件同样破旧的棉袄里,像一捆没有重量的枯柴。

青城转过身,背对着姥爷,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老人那冰冷僵硬的身体托起,挪到自己的背上。姥爷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颈侧,花白的胡须刮蹭着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和心酸。他抓住姥爷枯瘦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紧紧抓住,又将老人冰冷无力的双腿,用手臂牢牢箍住。

背上的重量很轻,却又重逾千钧。那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最后的羁绊和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他挺直了几乎被冻僵的腰背,背着姥爷,一步一步,走向窝棚那破败的门口。

门板昨夜已被撞毁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歪斜的破洞。风雪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眯起眼,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和被风雪覆盖的、一片狼藉的后院,目光最终落在那片秽物狼藉的院墙缺口处——那是离开赵家的路。

他迈出了窝棚。

冰冷的雪沫立刻扑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冰针。脚下是冻硬的泥地和破碎的陶片。他没有回头去看主屋的方向,哪怕那里再次传来一声更响亮的陶器摔碎声和父亲更凶狠的咒骂。

他背着姥爷,一步一步,踏过那片被鼠潮翻搅过的、散发着浓重秽气的土地,走向后院那低矮的、被撞毁的柴扉缺口。

风雪呼啸着,卷起他破烂的衣角和姥爷花白的头发。少年的背影在铅灰色的天幕和茫茫雪野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单薄、渺小,却又带着一种被风雪打磨过的、岩石般的孤绝。

他踏出了赵家后院那道象征着“家”与“放逐”的破损柴扉。

冰冷的北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从四面八方捅进他单薄的破棉袄里,剐蹭着早已冻僵的皮肉。积雪没过了他破烂草鞋的边缘,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直冲头顶。背上姥爷那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游丝,是这无边酷寒中唯一的、微弱的暖源。

他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身后那在风雪中瑟缩的赵家院落。老瘸头临昏迷前让“往北…老林子”的嘶哑声音,如同烙印在骨髓里的指南针。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迎着那刮得人睁不开眼的风雪,迈开僵硬冰冷的腿,一步一步,朝着镇子外北方那片被铅云死死压住的、莽莽苍苍的群山轮廓,艰难地跋涉而去。

每一步落下,都在深厚的积雪中留下一个深深的、歪斜的脚印,随即又被呼啸的风雪迅速填平、抹去。如同他在这柳河镇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将被彻底掩埋。

身后,赵家主屋的方向,最后一声陶器被狠狠摔碎的刺耳脆响,在风雪呜咽中隐隐传来,很快便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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