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推行的防秽之法在伤兵营艰难地推行了数日,虽然抱怨声依旧时有耳闻,但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焚烧污物和沸水煮布成了每日固定的景象,辅兵们虽然嘟囔,却也开始习惯在接触伤员前草草洗手。
最重要的是,那五名伤员,伤势确实得到了有效控制,没有出现预期的严重恶化,甚至有两人情况明显好转,这让部分军医和士兵开始用新的眼光打量苏芷。
然而,真正的考验总是不期而至。
这日晌午过后,伤兵营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
“黄老!王队长!快来看看刘大眼!他……他不行了!”
被称为刘大眼的是一名斥候队的队副,三日前执行侦察任务时被敌军弩箭射中大腿。
弩箭已被拔出,伤口也敷了金疮药,但不知为何,伤口周围迅速变得乌黑发紫,肿胀如鼓,人也持续高烧不退,胡话连连,眼看气息越来越弱。
负责他的军医已经束手无策,认定是毒邪深入骨髓,回天乏术了。
王焕和黄芪闻讯立刻赶了过去。帐篷里围了几个人,气氛压抑。
刘大眼躺在草垫上,面色死灰,大腿上的伤口散发着恶臭,周围的肌肉已经部分坏死。
黄芪检查后,沉重地摇了摇头:“毒已攻心,脉象浮散无根……准备后事吧。”
王焕脸色铁青,刘大眼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骁勇善战,没想到竟要折在伤兵营里,周围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让晚辈看看!”
众人回头,只见苏芷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挤进了人群。
王焕皱眉,语气不善:
“黄老都已断定没救了,你还来看什么?”
在他看来,苏芷那套防秽之法对付普通伤口感染或许有点用,但面对这种明显的毒箭伤,根本无能为力,此刻过来纯属添乱。
黄芪却抬手制止了王焕,他对苏芷说道:“苏姑娘,你且看看,但……莫要强求。”
他行医一生,见过太多类似情况,深知无力回天的滋味,但他也想看看,这个总是带来意外的女子,面对这等绝境,会有什么反应。
苏芷道了声谢,快步上前蹲下。
她先仔细观察了伤口的颜色、肿胀程度,又轻轻按压周围,引来昏迷中刘大眼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浓烈的坏死组织气味让她胃里翻腾,但她强行忍住。
这不是简单的感染……这是气性坏疽?!或者是厌氧菌感染!
一个危险的医学名词在她脑中炸开。
在这种创伤环境下,缺乏清创和消毒,厌氧菌感染导致组织坏死和全身中毒的可能性极高!
在现代,这都需要紧急手术清创、大量抗生素和支持治疗,死亡率依然不低。
在这个时代,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但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知道希望渺茫,但如果不尝试,刘大眼必死无疑。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王焕和黄芪,语速飞快但清晰地说道:
“王队长,黄老!刘副队并非无救!
但他中的可能不是普通毒,而是伤口深处有腐毒滋生,必须立刻将腐坏的皮肉清除干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任由腐毒蔓延,神仙难救!”
“清除腐肉?”王焕一愣,“军中医官早已清理过伤口,敷了拔毒散!”
“不够!清理得远远不够!”
苏芷语气急切,
“腐毒藏在肌肉深处,必须将一切变色、失去活力的坏肉彻底割除,直到露出新鲜流血的健康组织为止!否则腐毒会继续往里钻!”
这话一出,帐篷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彻底割除坏肉,直到露出新鲜组织?
这听起来就极其血腥和痛苦!
而且,刘大眼已经如此虚弱,能经受得住这般折腾吗?
万一操作不当,岂不是死得更快?
“胡闹!”一个年长的军医忍不住斥道,“病人已奄奄一息,再行如此酷烈之法,与杀人何异?!”
王焕也犹豫了,看向黄芪。
黄芪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苏芷:“苏姑娘,你可知此法凶险万分?病人很可能挺不过去!”
“我知道!”苏芷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这是唯一可能救他的方法!
放任不管,他绝对撑不过今晚!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晚辈请求一试!若……若有不测,晚辈愿承担一切责任!”
帐篷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苏芷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提议和她愿意承担责任的态度震住了。
黄芪看着苏芷那双因急切和信念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刘大眼,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对王焕说道:
“王队长,事已至此……或许,可以让她试试。老夫在此看着。”
王焕见黄芪都松了口,又想到将军的命令,把心一横,咬牙道:
“好!就依你!需要什么?!”
“快!准备最烈的酒!越多越好!还有清水,煮沸!
找一把最锋利的小刀,在火上烧红!干净的布,煮沸过的!
再找几个力气大的,按住他!”
苏芷一连串地吩咐下去,很快,东西备齐。
帐篷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几名强壮的士兵按照苏芷的指示,死死按住了昏迷中仍因剧痛而抽搐的刘大眼。
苏芷深吸一口气,用烈酒反复清洗了自己的双手和小臂,然后拿起那把在火焰上烧得通红的匕首,待其稍凉,又用烈酒擦拭。
“开始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通知所有人。
她屏住呼吸,眼神变得无比专注,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切入乌紫肿胀的伤口边缘,切除着已经明显坏死的皮肤和肌肉组织。
黑紫色的脓血涌出,恶臭扑鼻。
苏芷毫不停顿,动作迅捷而稳定,一层层地向深处清理,不断判断着组织的活性,只切除那些失去生机、颜色异常的部分,小心翼翼地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
她的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那份冷静和精准,让围观的老军医们都暗自心惊!
这哪里像是祖传医术,这分明是庖丁解牛般的外科手法!
每当遇到出血点,她立刻用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按压止血。
整个清创过程虽然血腥,却有条不紊,帐篷里只剩下刀具切割软组织的细微声响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当最后一块坏死的组织被清除,伤口深处露出了相对新鲜、颜色红润、并有鲜血渗出的肌肉组织。
苏芷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用煮沸后放温的盐水仔细冲洗创面,然后用大量烈酒再次消毒,最后敷上黄芪提供的、最好的一种解毒生肌药膏,用厚厚的干净布条包扎好。
整个过程中,刘大眼因剧痛几度短暂苏醒,发出痛苦的嘶吼,又被按住。
但当清创完成,敷上药后,他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
苏芷疲惫地站起身,腿都有些发软。她对王焕和黄芪说道:
“腐坏的源头已清除,但腐毒是否已侵入全身,还需观察。
接下来需要密切注意他的体温,尽量喂些温水,伤口需勤换药,保持洁净。”
帐篷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呆了。
黄芪老军医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再次检查刘大眼的脉搏和伤口,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之前那种浮散欲绝的迹象竟然有所缓解!
伤口的恶臭也减轻了不少!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芷,声音带着颤抖:
“你……你此法……从何学来?!” 这已经超越了他对医术的认知范畴!
苏芷擦了擦汗,勉强笑了笑:“家传秘法,迫不得已……让黄老见笑了。”
王焕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周围士兵们敬畏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无论刘大眼最终能否活下来,苏芷今天展现出的这种近乎神术般的能力,已经彻底改变了她在伤兵营的地位。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伤兵营,甚至隐隐向主营区扩散。
“那个海外来的苏医官,会一种刮骨疗毒的神术!把刘副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而在帅帐中,江蓠很快也收到了更为详细的汇报。
当听到苏芷如何果断地进行彻底清创,以及黄芪那震惊的反应时,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许久。
“刮骨疗毒……神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