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那道带着未消余怒的禁足令,如同一声惊雷,迅速在云霞关内传开。虽未正式张榜公告,但大将军亲口下达、且态度如此强硬的命令,经由当时在场的黄芪、忠戟以及院中侍女之口,很快便不再是秘密。
凌霜所住的小院,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精致的牢笼。
翌日清晨,当凌霜如同往常一样,整理好医箱,准备前往主营区巡诊时,她刚走到院门口,两名值守的士兵便立刻上前,恭敬却不容置疑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凌姑娘,请留步。”其中一名士兵抱拳行礼,语气带着歉意,但身形稳如磐石,“大将军有令,为确保您的安全,请您暂留院中休养。若有任何需要,或欲前往营中何处,需先得大将军手令,或由赵统领或其指定斥候陪同。”
凌霜的脚步僵在原地,握着医箱提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看着眼前这两张陌生的、却严格执行命令的面孔,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凌霜,药王谷传人,怀济世之心而来,如今竟像个囚犯一般,被限制了自由?
“我只是去伤兵营巡诊。”她试图保持声音的平稳,但那份清冷之下,已然带上了冰棱般的锐利。
士兵面露难色,却依旧没有退让:“凌姑娘,军令如山,卑职等不敢违抗。还请您体谅。”
体谅?凌霜几乎要冷笑出声。她体谅什么?体谅他江蓠因苏芷而对她心生厌烦,故而用“安全”之名行软禁之实吗?
她不再与士兵多言,猛地转身,月白色的裙裾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快步回到了屋内。房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院中的侍女噤若寒蝉。
独自坐在房中,凌霜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看着桌上摊开的医书,那些熟悉的药方和穴位图,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她毕生所学,她引以为傲的医术,在这道冰冷的禁足令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她成了这云霞关里一个无关紧要、甚至需要被严密“看管”起来的累赘。
这种认知,比昨日面对狼群时更让她感到窒息和……愤怒。
接下来的两日,凌霜足不出户。侍女送来的膳食,她动得很少。黄芪老军医前来为她换药,查看伤势恢复情况,她也只是沉默地配合,几乎一言不发。黄芪试图宽慰几句,说些“大将军也是担心”之类的话,但看到凌霜那冰封般的侧脸和眼底深藏的冷意,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叹息着离开。
小院仿佛与世隔绝,但外面的消息,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侍女会低声告诉她,苏姑娘今日又在药房待了一整日,似乎又弄出了什么新的药水;隔离区那边,好像又有两个士兵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忠戟将军为了调配柴火和药材,跑前跑后,焦头烂额……
每一个关于苏芷的消息,都像是在凌霜心头的伤口上撒盐。看,没有她凌霜,苏芷依旧可以大展拳脚,依旧可以救人性命,依旧被所有人需要着,包括……他。
而自己,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无所作为,甚至无人问津。江蓠自那日拂袖而去后,再未踏足过这个小院。
他果然……是厌弃她了。因为她的“任性”险些给他惹了麻烦,因为她的存在,可能妨碍了他与苏芷?
一种被遗弃的孤寂感和强烈的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她开始反复回想自己来到云霞关后的点点滴滴,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是否真的如他所言,是“任性妄为”?是否真的……不合时宜?
不!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她是来救人的,是来履行药王谷弟子职责的!错的是他江蓠是非不分,被妖女迷惑!错的是这云霞关容不下她这遵循正道之人!
这种倔强的、带着怨恨的自我辩护,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却也让她更加痛苦。
第三日午后,凌霜正对着棋盘上的一局残谱发呆(这是她为数不多能用来打发时间、静心凝神的方式),院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忠戟那粗嗓门的说话声。
“……凌姑娘可在?俺老忠来看看您!”
凌霜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回应。
侍女连忙去开了院门,将忠戟迎了进来。
忠戟大步走进院子,看到坐在石桌旁的凌霜,见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神情冷淡,不由得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有些尴尬的笑容:“凌姑娘,您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俺带了点城里买的蜜饯,给您甜甜嘴儿。”
他将一个油纸包放在石桌上,然后自顾自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庞大的身躯让石凳显得有些局促。
凌霜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有劳忠戟将军挂心,已无大碍。”
忠戟嘿嘿干笑了两声,显然不擅长这种探视病人的活计,尤其是面对凌霜这种清冷性子的。他憋了半天,才没话找话地说道:“那个……凌姑娘,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大将军他……他就是脾气急了点,也是怕您再出意外。您不知道,那天听说您遇险,大将军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可吓人了!俺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
他不提还好,一提及那日的呵斥和如今的禁足,凌霜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她垂下眼帘,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淡淡道:“大将军军务繁忙,凌霜不敢劳他挂心。禁足令既下,我自当遵守,不会再生事端。”
这话里的疏离与怨怼,连忠戟这等粗人都听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想替江蓠辩解几句,说大将军其实很关心她,那日发火也是因为太担心,但看着凌霜那副油盐不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唉,您能这么想……也好,也好。总之,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他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便讪讪地起身告辞了。
忠戟的来访,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是一阵风,吹动了凌霜心湖早已泛起的波澜,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尴尬而屈辱的处境。
连忠戟这样的直性子,都知道要来“安抚”她这个被“严加管束”的人了。她在众人眼中,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叶子已落尽的老树下,仰头看着被枝桠分割成碎片的、灰蒙蒙的天空。秋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下。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禁足令困住的不只是她的身体,更是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期许、所有试图证明自己的努力,都死死地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
而她所认定的那个“罪魁祸首”——苏芷,却依旧在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里,挥洒着她的影响力,占据着那个人的信任和……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一种深切的无力与不甘,如同毒液,在她体内蔓延。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她无法接受的深渊。
她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