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紫艽的到来,为云霞关带来了一种不同于战事紧张的另一种氛围。
那是属于朝堂的的气息。
犒军的仪式盛大而隆重,美酒、绸缎、金银犒赏发下,士兵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但中层以上的将领们,却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
紫艽在公开场合表达了朝廷的嘉奖与慰问后,他便以体察边关疾苦、学习军务为由,深入军营各处。
这日,他出现在了伤兵营。
此时的伤兵营,早已不是苏芷刚到的混乱景象。
在苏芷制定的卫生条例和老军医黄芪的严格执行下,营内虽仍弥漫着药味,却整洁有序,哀嚎之声也大为减少。
伤兵们大多情况稳定,一些轻伤者甚至能在营区空地上缓慢活动。
紫艽在江蓠与苏芷的陪同下,缓步穿行其间。
他看得仔细,时而驻足询问伤情,查看包扎的伤口。
当看到伤处缝合的细密针脚,以及用于固定的、经过蒸煮消毒的干净麻布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的惊异。
“苏医官,”紫艽停下脚步,转向身旁的苏芷,
“这些救治之法,尤其是这缝合之术与强调净手、沸水消毒的规矩,似乎与我朝传统医典所载,颇有不同。不知师承何处?”
来了,苏芷知道这是必经的考点。
她早已准备好说辞,恭敬而清晰地回答:
“回殿下,民女幼时曾偶遇一云游异人,传授了些许岐黄之术与……格物之理。
这些方法,多是基于肉眼不可见之微小生物可致伤口溃烂化脓的认知,故需尽力避免其接触创口。
缝合则能加速愈合,减少疤痕。皆是实践之下,证明有效,方才在营中推行。”
她避开了具体的现代名词,用异人、格物之理、微小生物等相对易于古代理解的词汇进行解释。
紫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微小生物……倒是与古籍中蛊、瘴气之说有几分相通,却又更为具体。
苏医官能化用此理,活人无数,实乃边军之幸。”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的江蓠,“江将军能接纳此等新法,并力排众议推行全军,亦是胸襟开阔,魄力非凡。”
江蓠面色不变,沉声应道:
“殿下谬赞。为将者,但求减少伤亡,保全将士性命。苏医官之法既已验证有效,末将自当采纳。”
紫艽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看向营中一角正在晾晒的各类草药:
“这些草药,似乎也与常见军中所用有所不同?”
苏芷顺势介绍:
“是。
民女根据……所学,结合边关本地植被,辨识并补充了一些具有更好消炎、止血、生肌功效的草药。
例如这蒲公英、地榆……”
她简要说明了几种草药的用途,言辞精准,逻辑清晰,既展现了专业知识,又没有过于惊世骇俗。
紫艽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显示出他并非对医理一窍不通。
一番交谈下来,他对苏芷的兴趣似乎更浓了。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走到江蓠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江蓠眉头紧锁,对紫艽拱手道:“殿下,关外巡哨有紧急军情汇报,末将需即刻前往处理。”
紫艽摆了摆手:
“军务要紧,将军自去。本王再向苏医官请教些医药之理。”
江蓠看了苏芷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点头离去。
只剩下苏芷与紫艽,以及不远处侍立的黄芪和几名兵士。
“苏医官似乎并非我朝人士?”
紫艽看似无意地闲谈,目光却锐利如鹰,捕捉着苏芷脸上细微的表情,
“口音、装扮,乃至方才所言的一些词汇,都颇为独特。”
苏芷维持着镇定,
“殿下明鉴。民女自幼随异人漂泊,居无定所,口音混杂,让殿下见笑了。”
紫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深究,反而踱步到窗边,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忽然道:
“苏医官以为,如今边关局势如何?北狄经此一败,可会安分?”
苏芷谨慎地回答:
“民女一介医者,不敢妄议军国大事。只是……那黑袍人逃脱,北狄用毒之术诡异莫测,恐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不会善罢甘休。”
紫艽转过身,目光落在苏芷身上,带着一种审视,
“所以,像苏医官这样的人才,更是至关重要。不仅医术,听闻你在上次守城中,于器械、布防乃至……观测天象预测蝗灾上,亦有建树?”
苏芷不知道这是忠戟或其他人透露还是他自行调查,只得谦逊道:
“皆是些微末伎俩,侥幸有些用处罢了。”
“过谦了。”
紫艽走近两步,声音压低了些,“苏医官,你非常人,应有非常之志。
边关虽大,终究是苦寒之地,军中虽有江将军庇护,却难免埋没才华。
若有机会,可愿往京城太医院一展所长?
那里有天下医书典籍,有更多疑难杂症,亦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不仅看到了苏芷的医术价值,更看到了她那些奇技淫巧背后可能蕴含的力量。
苏芷迅速思考,直接拒绝可能引起猜忌,她便微微躬身,语气诚恳的说道:
“殿下厚爱,民女感激不尽。
只是边关伤患仍需照料,诸多医药条例方才推行,尚需稳固。且民女习惯了军中简朴,恐难适应京城规矩。
此事……还请容民女稍后再做考量。”
紫艽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眼神清澈,态度不卑不亢,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无妨,本王只是惜才,随口一提。
苏医官且安心留在军中,他日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来寻我。”
就在这时,那名亲兵去而复返,这次脸上带着更凝重的神色,径直走到苏芷面前,压低声音道:
“苏医官,将军请您立刻去一趟中军大帐。
斥候在西北方向黑水河上游,发现了异常情况,可能与……可能与北狄遗留的毒物有关。”
苏芷心中一紧,立刻向紫艽告罪。
紫艽目光微闪,摆了摆手:“既是军情紧急,苏医官速去。本王稍后也会向江将军了解详情。”
苏芷匆匆一礼,跟着亲兵快步离开伤兵营。
紫艽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低声自语:
“异人传授……格物之理……苏芷,你究竟从何而来?”
他转身,看向墙上挂着的边关地图,目光落在了那条标记为黑水河的蜿蜒水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