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营的死寂,在第三日清晨被打破。
数骑快马自敌营奔出,马上骑士打着使节的白旗,却掩不住满脸的惶急与憔悴。
他们带来了北狄主帅的亲笔信——一封言辞“恳切”的求和书。
信中,北狄主帅痛述军中突遭“恶疾”,士卒十病六七,已无再战之力,为免更多伤亡,愿即刻退兵三十里,并献上良马五百匹,换取双方停战,让他的军队能“安然北返”。
消息传回,云霞关内诸将反应不一。
忠戟第一个拍案而起,满脸兴奋:
“将军!成了!他们撑不住了!这是要跑!咱们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则持谨慎态度:
“北狄狡诈,焉知这不是缓兵之计?或是故意示弱,引我军出击,实则暗藏埋伏?”
“是啊,将军,他们退兵三十里,若我军贸然追击,地形不熟,恐遭不测。”
帐内议论纷纷,唯有江蓠与苏芷沉默着。
江蓠的手指在那份羊皮信卷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苏芷身上:“苏医官,你如何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她。如今,这位苏医官的意见,在军中的地位已举足轻重。
苏芷微微蹙眉,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江蓠:
“将军,北狄军中疫情,乃水源藻毒所致,此点我们已确认无疑。其战斗力大幅削弱,是事实。”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理性的审慎:
“但,所谓‘献马求和’,‘安然北返’,却未必是真心。
藻毒非不治之症,只要远离污染源,加以调理,假以时日便可恢复。
北狄主帅若真心保全实力,更应紧闭营门,死守待援,或寻机从其他路径悄然撤退。如此大张旗鼓地求和、明确退兵路线,反倒像是……”
“像是一个诱饵。”
江蓠低沉的声音接上了她的话,眸中寒光乍现
“一个精心布置,引诱我们离开坚固城防,踏入其预设战场的诱饵。”
苏芷点头:
“正是。
他们算准了我们不会相信他们真心求和,但更算准了我们不会放过这个‘趁他病,要他命’的机会。
他们赌我们会追击。而撤退途中,正是设置伏击的绝佳时机。”
生物学证实了敌军的虚弱,而战略逻辑,则揭示了这虚弱背后可能隐藏的杀机。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诸将面露恍然,随即是更深的凝重。
若真如此,这北狄主帅,倒是个狠角色,竟拿全军将士的性命来做这场豪赌的筹码!
“将军,那……我们就不追了?”忠戟有些憋闷,眼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
“不。”
江蓠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周身散发出一种运筹帷幄的冷冽气势,“他们既然搭好了戏台,我们若不上场,岂不辜负了这番‘美意’?”
他手指点向北狄提出的退兵路线,那是一条需要穿过一片名为“落鹰涧”的险峻谷地。
“他们要演,我们便陪他们演到底。”
“忠戟。”
“末将在!”
“你率五千精锐,大张旗鼓,做出全力追击之态。
前锋可稍作接触,许败不许胜,引他们以为我们已中计,将伏兵尽数引出。”
“得令!”
“张嶂。”
“末将在!”
“你率三千弓弩手,提前秘密潜行至落鹰涧两侧制高点,多备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待敌军伏兵出现,忠戟将军回身反击之时,封住谷口,给我往死里打!”
“是!”
“其余各部,随本将军坐镇中军,随时策应!”
一道道命令精准下达,一张反包围的大网悄然撒开。
北狄欲要“将计”,利用虚弱假象设伏;云霞关便“就计”,利用其设伏的心理,反手布置一个更大的陷阱。
苏芷看着江蓠调兵遣将,那冷峻的侧脸在烛光下如同磐石。
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再次确认,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智慧与狠厉,缺一不可。
她轻声补充了一句,带着生物学家的严谨:
“将军,追击部队可携带一些我准备的解毒草药粉末。
若遇敌军使用残留毒水或污物阻碍,可应急。
另外,提醒将士,尽量不要直接接触敌军尸体或呕吐物,以防万一。”
江蓠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可。”
计划已定,云霞关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按照新的指令,悄然运转起来。
表面的“追击”与暗中的“埋伏”同时进行,一场围绕着“计策”与“反计策”的生死博弈,在落鹰涧的险峻山峦间,缓缓拉开了序幕。
所有人都知道,当北狄的伏兵自以为得计,从山林中跃出的那一刻,便是他们彻底踏入灭亡深渊的开始。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