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营的异动,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云霞关上空。撤退的迹象与潜在的更大图谋交织,让关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江蓠下令全军保持最高警戒,斥候如同猎鹰般被尽数派出,死死盯住北狄的一举一动,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其真实意图。
苏芷则将自己沉浸在两个看似矛盾却又可能紧密相连的世界里:一边是那捧蕴含着致命毒素与微弱生机的紫色毒壤,另一边是凌霜依旧昏迷但趋于稳定的病榻。
她对那在毒壤培养液中发现的荧光微生物进行了更深入的观察。
没有精密的仪器,她只能依靠最朴素的对比实验和细致的记录。她发现,这些微生物在含有微量蚀灵毒的营养液中,生长状态反而比在完全无毒的培养基中更好,那微弱的荧光也似乎更明显一些。
而当她尝试提高毒素浓度超过某个阈值时,荧光便会迅速黯淡、消失。
“它们……依赖毒素生存?或者说,它们能以蚀灵毒为食?”这个推论让苏芷感到震惊。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些微生物,或许就是理解蚀灵毒循环,乃至寻找紫玉芝的关键钥匙。
紫玉芝的“伴生”,可能并非简单的物理共存,而是建立在这种奇特的微生物生态之上。
她尝试将一点点携带荧光微生物的培养液,滴在之前被蚀灵毒杀死的霉菌菌落上。
数日后,她惊讶地发现,那原本完全死亡的菌落区域,边缘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新的菌丝生长迹象,虽然很快又停滞了,但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这些微生物,可能具备某种分解或转化毒素的能力!
这个发现让她迫不及待地想与凌霜分享,想与她探讨药王谷的典籍中是否有过类似的记载。
她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处理军医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凌霜身边,一边观察记录她的生命体征,一边对着昏迷的她低声述说自己的发现和困惑,仿佛这样能从中获得灵感,或是期盼着某一刻能得到回应。
“凌霜,你能听到吗?那些在毒里发光的小东西,它们或许能‘吃’掉毒素……如果紫玉芝也是依靠它们,或者类似的机制,那么‘取其髓’,是不是就是指利用这种能转化毒素的‘髓质’?”
苏芷用湿布轻轻擦拭着凌霜的额头,低声絮语。凌霜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与此同时,江蓠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北狄的动向太过反常。
若真是撤退,为何不干脆利落地拔营远遁,反而显得犹豫不决,甚至还有小股部队在周边活动?若是诱敌之计,意图引守军出关野战,这代价似乎又太大了些。
“将军,末将愿带一队轻骑,前出侦察,抓个‘舌头’回来!”张嶂再次请命,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动猜测的煎熬。
江蓠凝视着沙盘,缓缓摇头:“不可。敌情不明,贸然出击,正中其下怀。
乌头用兵,向来狠辣诡谲,此次退兵之举,处处透着蹊跷。传令下去,各门守军不得松懈,加固工事,多备滚木礌石。
另,派两队精锐夜不收,交叉渗透,务必查清敌军主力确切动向,尤其是其辎重车队去向,以及……是否有新的、可疑的人员或物资进入其大营。”
命令被迅速执行。云霞关的城墙上下,士兵们忙碌着,气氛凝重而有序。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苏芷在伤兵营和实验室之间奔波。伤员的恢复情况总体良好,得益于“毒髓相引”法的谨慎应用和后续的精心护理,重伤员死亡人数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她也发现,一些伤势过重或中毒太深的士兵,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脏腑功能受损,身体极为虚弱,恐怕再也无法重返战场。
战争的残酷,以另一种形式刻印在这些年轻的生命上。
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毒壤微生物的研究中。她尝试用不同的草药萃取液来培养这些微生物,发现某些具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草药,如黄连、黄芩的稀薄萃取液,反而会抑制其生长;
而一些通常被认为带有微毒或者性味辛烈的草药,如细辛、天南星的萃取液,在极低浓度下,竟似乎能略微促进其荧光。
“以毒攻毒?还是说,它们的生存环境,本就偏好某种‘毒性’平衡?”
苏芷记录下这些看似矛盾的发现,感觉眼前仿佛有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络,蚀灵毒、紫玉芝、荧光微生物、药性……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尚未被揭示的深刻联系。
第三天傍晚,派出的夜不收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将军!”负责此次渗透的斥候队长脸上带着疲惫与亢奋,“查清楚了!
北狄主力并未远遁,而是后撤了三十里,在一处名为‘野狼峪’的山谷中重新扎营。那里地势更为险要,易守难攻。其辎重车队也大多进入了山谷。”
“野狼峪?”江蓠目光一凝,“那里水源如何?”
“山谷内有一条溪流,水量不大,但应是够用。奇怪的是……”斥候队长顿了顿,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我们观察到,北狄营中似乎在大量砍伐一种名为‘鬼哭木’的树木。
这种树木质地坚硬,燃烧时烟雾极大且气味刺鼻,通常很少用作柴薪。”
“鬼哭木?”苏芷恰好前来向江蓠汇报微生物研究的最新进展,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
她记得在某本杂记中看到过,鬼哭木生长于阴寒之地,其木芯呈暗紫色,燃烧的烟雾据说有驱虫避秽之效,但吸入过多会对咽喉和肺部产生强烈刺激。
“还有,”斥候队长补充道,“我们冒险靠近观察,发现他们新建的营地区域,地面似乎也进行过处理,颜色……颜色比旁边的土地要深一些,隐约发紫。
而且,巡逻的士兵中,似乎混着一些衣着与普通狄兵不同的人,行动举止也更为鬼祟。”
地面发紫!衣着不同的人!
苏芷与江蓠再次对视。线索似乎又绕了回来。
北狄后撤至易守难攻的野狼峪,砍伐诡异的鬼哭木,处理地面……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他们并非放弃,而是在准备着什么。很可能,是与蚀灵毒,或者紫玉芝相关的下一步动作!
“他们在打造一个……更适合用毒,或者培育毒物的巢穴?”苏芷说出自己的猜测。
江蓠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很有可能。野狼峪地形封闭,若在其中施放毒烟,效果恐怕比在开阔地带更为可怕。
砍伐鬼哭木,或许就是为了制造更大、更持久的毒烟。”
局势瞬间明朗,却也更加凶险。北狄不是撤退,而是转移阵地,意图利用地形,将蚀灵毒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云霞关面临的,将可能是一场更为残酷的、无处可逃的毒雾围城!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苏芷语气坚决,“要么在他们完成准备前出击,要么……我们必须找到彻底克制蚀灵毒的方法,尤其是防御大规模毒烟的方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实验室的方向,那里,微弱的荧光或许承载着最后的希望。
江蓠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暮色中隐约的山峦轮廓,那是野狼峪的方向。他的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张嶂,忠戟。”
“末将在!”
“即刻起,加派双倍哨探,严密监控野狼峪一切动向。全军进入临战状态,检查所有防具,尤其是面罩和清水储备。
工兵营连夜赶工,制造更多鼓风机和湿沙土投放装置。”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另外,搜集关内所有关于鬼哭木记载的书籍,尤其是其烟雾特性及应对之法。苏姑娘,破解毒素之事,关乎全城存亡,拜托了!”
“义不容辞。”苏芷郑重点头。
夜幕彻底降临,云霞关内灯火通明,各种备战工作紧张地进行着。
战争的阴云非但没有因为北狄的后撤而消散,反而因为窥见了其背后更深的诡计而变得更加沉重。
苏芷回到实验室,看着陶罐中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荧光,感觉手中的笔和记录册,重若千钧。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