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彰显皇室对边关将士的恩宠,也或许是紫艽想借此机会进一步观察关内人际关系,在行辕内设下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夜宴。
受邀者除了江蓠、张嶂、忠戟等核心将领,苏芷作为功勋医官亦在列,连近日深居简出的紫姝公主,也被紫艽以兄妹团聚为由请了出来。
宴会场布置得雅致而温暖,与帐外的秋寒形成鲜明对比。
紫姝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绯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珠钗环佩,光彩照人。
她坐在紫艽下首,脸上带着浅笑,仿佛前几日的种种不快从未发生。
只是那偶尔扫过苏芷方向的眼风,锐利如刀。
苏芷依旧穿着她那身素净的改良衣裙,坐在靠近末席的位置,安静地用着餐食,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让人无法忽视。
江蓠坐在主宾位,面色沉静,偶尔与紫艽或张嶂低声交谈几句。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紫艽正与江蓠讨论着关内屯田的成效,忽然,坐在他身旁的紫姝轻轻放下银箸,拿起丝帕拭了拭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不大,却吸引了席间不少人的注意。
紫艽转头看她,
“皇妹为何叹息?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紫姝抬起眼,“并非菜肴不佳,只是……
只是忽然想起了凌霜妹妹。”
凌霜!药王谷传人,江蓠的故交,那个医术卓绝,因体内余毒未清而返回药王谷疗伤的女子!
她的名字,在云霞关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许多人心中的敬重与牵挂。
张嶂、忠戟等知晓内情的将领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江蓠。
紫艽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一顿。
江蓠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神情绷紧了些,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冷硬。
他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紫姝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感伤中,继续说道,
“想起凌霜妹妹在时,与蓠哥哥……
与江将军,还有我们,是何等的亲近。
她医术高超,性情高洁,为了边关,不惜以身试毒,钻研解法,以致伤了自身根本,不得不返回药王谷静养,实在令人挂念。”
她说着,还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
然后,她话锋猛地一转,目光直直地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芷,
“苏姑娘,听闻你医术亦是超凡,深得江将军与将士们信重。
只是不知,与凌霜妹妹相比,孰高孰低呢?”
她嘴角勾起笑意,“凌霜妹妹出身药王谷,家学渊源,行事光明磊落,更兼对江将军……一片赤诚。
可惜啊,她如今不在关内,未能亲眼见到如今关内又出了一位如此了得的女先生。
若是凌霜妹妹还在,见苏姑娘这般人才,想必也会十分欣慰,很想与苏姑娘切磋交流一番吧?
也不知……她若知晓如今关内情形,会是何种心情?”
宴会厅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目光在紫姝、苏芷和江蓠三人之间来回穿梭。
莲心站在紫艽身后伺候,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张嶂脸色难看,忠戟更是怒视着紫姝,若非身份悬殊,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
紫艽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呵斥紫姝,却见一直沉默的苏芷,缓缓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紫姝,而是先看了一眼主位上的江蓠。
她能看到他紧绷的神情和周身散发出的冷意。
紫姝的话,无疑是在利用凌霜这个敏感的存在,试图离间,也试图伤害。
苏芷的心平静无波。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从未想过要与任何人比较。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紫姝,眼神清澈而坦然,声音不大,
“公主殿下。”
她开口,语气没有波澜,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
“民女卑微,不敢与凌霜姑娘相提并论。”
她首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姿态放得极低,却丝毫不显卑微,
“凌霜姑娘师出名门,侠骨仁心,为解边关毒患,不惜自身,民女对她,唯有敬仰与祝福,盼她早日康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重新落回紫姝脸上,语气依旧平稳。
“民女所学,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机缘巧合之下,于边关略有小用,实属侥幸。
民女从未想过,亦不配与凌霜姑娘比较高低。
凌霜姑娘是凌霜姑娘,民女是民女,我们皆为边关尽力,方式不同,目的却一。
至于凌霜姑娘若知晓关内情形会如何想……”
她轻轻摇头,
“凌霜姑娘心怀大义,志在济世,若知关内安稳,将士康健,想必只会欣慰。
殿下又何必,妄加揣测,徒增烦扰?”
她看向紫姝,“殿下挂念故人,情意真切。
只是,边关安危系于当下,将士性命悬于一线。
民女以为,与其执着于无谓的比较与揣度,不若将这份心力,用于体恤如今仍在浴血奋战的将士,用于支持江将军稳固边防。
想必,这也是凌霜姑娘希望看到的。”
“苏姑娘说得在理!”忠戟第一个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附和,看向苏芷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张嶂等人也暗暗点头,心中对苏芷的处事方式更为佩服。
紫姝被苏芷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苏芷:
“你……你强词夺理!”
“紫姝!”
这一次,不等江蓠发作,四皇子紫艽先沉声开口了!
他脸色严肃,看向自己的妹妹:
“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凌霜姑娘乃药王谷高徒,为国负伤,静修养病,我等皆应祈愿她早日康复,岂容你在此妄加议论,更牵连他人?
苏姑娘于边关有大功,岂是你能随意置喙比较的?还不向苏姑娘道歉!”
他直接以皇兄的身份施压,语气严厉。
他不能让紫姝再胡闹下去,否则不仅彻底得罪江蓠,也会让皇室颜面扫地。
紫姝被皇兄当众呵斥,尤其是还在江蓠面前,顿时委屈、愤怒、羞耻交织,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我……我……”她
哽咽着,猛地站起身,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仪态,哭着冲出了宴会厅。
紫艽看着妹妹离去的身影,揉了揉眉心,对江蓠和苏芷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
“皇妹年少无知,口无遮拦,冲撞了苏姑娘,搅扰了诸位雅兴,本王代她致歉。”
江蓠此时方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但眼神依旧深沉。
他看了一眼苏芷,见她神色如常,心中稍安,对紫艽淡淡道:“殿下言重了。”
苏芷亦微微欠身,没有多言。
宴会在这场闹剧中,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