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听臣一言。”不等文帝开口,曦滢径自说道,“义夫义母仁厚,若非当日搭救,臣早已化作孤城枯骨,送臣回都城养育,亦是念及臣身弱难捱边关风霜。他们本与臣非亲非故,只因见臣可怜便慷慨援手,此等大恩臣铭感五内,终身不敢或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侧的程萧二人,继续道:“就算葛氏刻薄,但她能恶毒到这种地步,绝非义父义母所能预料。何况留在都城的幺女嫋嫋,亦遭其苛待,险些殒命。他们亦是苦主,若因未及预料之事便责罚良善,岂不令天下人寒心?求陛下不要追究二人。”
冤有头债有主,沈翎受过程始夫妇的恩是实打实的,至于葛氏,她也别想逃过制裁。
失而复得的大外甥女说啥就能是啥,别说是区区求情,文帝大手一挥果然放过。
“你说的是,曲陵侯夫妇护你有功,当赏。至于葛氏……” 他眉峰一蹙,眼中闪过厉色,“竟敢如此丧心病狂,绝不可宽贷!”
“陛下圣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曦滢迅速谢恩。
程萧二人听得免罪,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额头抵着金砖叩谢:“谢陛下恩典。” 虽知葛氏被治罪会连累程家名声,但已是最好的结果,二人眼底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文帝不再纠结此事,对曦滢的幼时琐事巨细靡遗的询问。
要不是知道沈舒那个疯老头死活不会下了雁归山,文帝一定把他也拉过来反复询问。
曦滢这才知道沈舒竟然跟沈公同宗所出的世家门阀,只是戾帝在位,迫害门阀之时,早早离开了沈家。
怪不得沈老头的一封推荐信能让她在万松柏的帐下谋到一席之地呢。
然后众人对她未来的称呼进行了一番讨论,她的大名也叫曦滢,幼时大家都叫她的乳名妙妙,被收养之后变成程翎和沈翎,既然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名字自然而然改回了沈曦滢。
天色渐黑,呆坐一旁的曦滢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都挤出了半滴。
太困了。
带兵返京,虽不是日夜兼程的星夜疾驰,折腾这么久也很是疲累了。
偏头看看坐自己身旁的凌不疑认真听长辈唠嗑的身影,一身常服看上去儒雅随和,只是那腰板挺得笔直,哪怕是军旅之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紧绷,时刻戒备之人。
她心生好奇。
没想到自己的走神行径落入了越妃眼里。
或者是因为越妃也有些不耐烦文帝的磨叽:“妙妙今日才回京,新伤未愈,必然疲累,陛下今天就到这儿吧。”
“又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刚才还陪着喝酒,胡闹!简直胡闹!”文帝一听就炸毛。
“陛下,臣只是受了轻伤,况且都已经结痂了,无碍的。”况且这会儿的酒甚至还是浊酒,度数说不定还不如醪糟高。
“无碍才怪,肩膀都被射穿了,要是再偏一寸射中脖子,你命都要没了,好不好生修养,成了旧伤你便威风了。”越妃立刻拆台,是半点不给曦滢面子。
闻言,所有人都一脸后怕的看向她,曦滢有些尴尬的放下了手里的酒盏。
文帝一拍脑袋:“阿姮有理,今日先到这儿,妙妙跟皇后回长秋宫休息吧,既然有伤未愈,便在宫中好好休养,朕命孙太医去给你看诊。”
曦滢最是讨厌宫规步步拘束——特指她做不了宫规的主的时候,万分不想留宿,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今日事发突然,进宫前臣答应了小妹晚上要回去,十年前臣便爽约于她,今日臣不愿再失约。”
看文帝一脸不同意,曦滢补充道:“臣的伤真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陛下无需挂怀。”
文帝虽不乐意,但有善解人意的宣后帮着圆场,勉强答应今天晚上先放曦滢回侯府与程少商叙旧情,明日下了朝必须得让医官给她调理旧伤。
调理便调理,只要不住在宫里,什么都好说,曦滢一脸轻松的扛着自己解下来的甲胄跟程萧二人一同出宫了。
回到程家天已经黑透了,曦滢给便宜大母和二叔见了礼,二人的表情颇有些畏惧,干巴巴的寒暄:“好好好,没想到离家十年竟然成了大将军和县侯。”
葛氏已不见踪影,曦滢心中了然。
这般前倨后恭,不过是屈从拜服于权势罢了。
二房的独女程姎也上前见礼,她柔顺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惊惶和愁苦,葛氏还在的时候,程姎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即便如此,她曾经还是冒着母亲的责骂都还是坚持给沈翎和嫋嫋送吃的。
原本的沈翎承她的情,但在曦滢眼里她依旧是个既得利益者。
见曦滢回来,程少商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儿一般扑了过来。
“阿姊!你终于回来了。”程少商小声跟曦滢咬耳朵,“晚间官府来人,把葛氏拘走了,大母吓破了胆。”
不像曦滢每日习武,自小缺衣少食的程少商比她低了半头,直接就撞到了曦滢没了盔甲保护的伤口上。
“你阿姊身上有伤,你小心些。”萧元漪赶紧上来把女儿从义女身上撕巴了下来,语气带着惯有的严厉,“窸窸窣窣的咬什么耳朵呢?”
“啊!”程少商惊呼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阿姊你受伤了?嫋嫋弄疼你了吗?”
“没事。”曦滢面不改色,但感觉伤口可能裂开了。
萧元漪却不吃这套,眉头拧成疙瘩,她久经沙场,耳聪目明:“没事才怪,跟我进来。”
曦滢能糊弄文帝,毕竟文帝是男的,不可能扒开她衣服检查。
可不好糊弄萧元漪,只得跟着她进了屋,程少商也壮着胆子跟在曦滢身后混进了屋去。
萧元漪给曦滢安排的房间就在程少商隔壁:“时间仓促,况且不日便要搬走,暂时简单布置了你的房间,况且明日之后你住不住程府也说不准。”
“阿姊你不跟我们住吗?”程少商的声音瞬间带上哭腔,眼眶红得像兔子。
她盼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回阿姊,难道又要被抛弃?
她生来就被抛弃,被苛待,跟自己相依为命五年,事事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小阿姊是她迄今为止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你阿姊位列县侯,今日寻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了,日后住在何处全凭圣上安排。”萧元漪的语气硬邦邦的,对于女儿亲近曦滢更甚于自己,不自觉的有些吃醋。
也没反思反思自己是怎么对她的。
“阿姊你找到你的阿父阿母了吗?”程少商擦了擦眼角,转而为她高兴,“那你是要归家?”
“找到了,不过他们都不在了。”
程少商闻言抱着曦滢软乎乎的说:“放心阿姊,嫋嫋永远都是你的家人,还有阿父和阿母,都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