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滢见文帝真动了气,也不硬顶:“既然您不让我跟您西巡,我去封地行不行啊?”曦滢对时常暴躁的文帝习以为常,“正好三叔一家要去骅县赴任,我跟他们一起,取道蜀中,然后我去封地看看,等你们西巡回来,我也回来了。”
她的封地宿川县就在蜀地和孤城的之间,去了封地,有的是机会去孤城。
文帝看着她没坚持要跟着西巡,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曦滢这是退了一步,文帝也不好再强硬。
再说,让她去封地转转也好,总比在都城憋着,天天想着上战场强,依了她算了。
“行行行,去吧去吧,别老在朕面前气我。”文帝想起一事,嘱咐道“对了,汝阳王府的裕昌郡主过几日生辰,你去坐坐吧,虽然汝阳王妃……但到底都是亲戚,别生分了。”
提起汝阳王妃,文帝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曦滢得偿所愿,虽然不耐烦跟裕昌这个情爱上脑的人来往,但转念一想,文帝也是想维护宗室表面的和睦,自己若是不去,反倒显得不懂事。
一场无关痛痒的社交罢了,曦滢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的。”
汝阳王府给她送帖子了,这是肯定的。
问题是她好像没打算去,帖子似乎让人给处理了,不行,得让人找回来。
实践再次证明,世间之事大抵爱折衷。
文帝想让曦滢在都城好好修养,曦滢想跟着文帝去西巡接触樊昌,既然两人都不能如愿,那便各退一步 —— 文帝同意曦滢去封地转转,曦滢也答应去参加裕昌郡主的生辰宴,算是皆大欢喜。
空旷的宫道,凌不疑问她:“这个时候,你要去封地?”
“春耕了,我去封地看看庄园,有什么不对。”
什么叫有什么不对?眼看要乱起来了,将军还想着地里的庄稼,怎么想都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总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有些事要做了才知道后面该要做什么。”曦滢随口糊弄。
凌不疑的眉峰拧得更紧:“当年之事,罪魁祸首已经扫除了线索,兹事体大,我不希望你大张旗鼓的打草惊蛇。”
要你这个藏着秘密的人管,曦滢在心里蛐蛐,但她对着凌不疑笑得舒朗,眉眼间不见半分阴霾,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在这个世界上,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即便被新雪覆盖,也总会在某处藏着印记。只要做过的事,必会留下蛛丝马迹,越想遮掩,便越会慌不择路,留下更多破绽。”
曦滢顿了顿接着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志在必得:“这蛇窝,我偏要惊上一惊,看看到底会从里面爬出什么来。”
凌不疑望着她眼底的坚定,知道自己再难阻止,沉默片刻,语气软了些,带着几分叮嘱:“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务要做好护卫。”
“我心里有数。”
这场关于复仇的拉扯,看似是凌不疑先败下阵来,他想一切都由自己控制,而不是让曦滢这个自由人放任自流。
凌不疑停下脚步:“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 。”
既然是谈话,地点当然不再是往日凌不疑总去的大堂,而是去了主院的神堂。
如同杏花别院的小祠堂,这里也供奉着沈翎的父母的神牌。
曦滢取下狐裘,跪坐在蒲团上,从一旁的竹篮里捻起一把干燥的黍稷梗,添进香炉。
火星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泛起微光:“既然要开诚布公,就在神堂说吧。这里清净,没有外人打扰,况且松枝燃香可通神灵,” 她抬眼看向凌不疑,“不求你我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今日若是说假话,便是欺瞒祖宗神灵,日后黄泉路上,也无颜见父辈。”
可惜祖宗都投胎了,不然曦滢高低把鬼魂请上来三方会谈。
“好,我定无虚言。”
曦滢首先确认二人目标是否一致,得到确定的回答,凌不疑问:“你这些日子查出了些什么?”
“阿兄想空手套白狼?”曦滢往香炉续了一把黍稷梗,“阿兄在朝中军中经营数年,说些我不知道的来交换好了。”
凌不疑最终吐口了那个他藏了十多年,只有他和姑母知道的秘密。
“通敌卖国之人是凌益。”凌不疑的声音压抑着彻骨的仇恨,冷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我眼见此人抛弃妻子,封侯另娶,志得意满,可口说无凭,我毫无证据。”
说完之后,凌不疑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这个秘密他已经独自背了十五年,却在这里说出了口。
曦滢:真以为我扔炉子里的只有松枝?
天真,沈家神堂里的玄机多着呢,就算是凌不疑也很难防备。
但他心里却轻了许多,没有人知道背负这个秘密的他们“母子”内心的沉重,沉重到霍君华开始疯癫,沉重到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回京那日曦滢就有的违和感,更加明显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曦滢想得太过投入,不自觉的握紧了还沾着松枝的手,竟不知已经扎破了手心,鲜血缓缓从伤口淌下来,沾在了月白色的袍子上。
曦滢看向凌不疑的脸,哪怕已经尽力压抑,也藏不住他的恨意,为什么?
因为父亲害死了母族全族?
因为父亲不到一年就另娶了他人?
霍君华恨负心人恨得绝婚发疯曦滢能理解,她如果借着母子情分让儿子恨父亲,曦滢也能理解。
但父子之间天生是有羁绊的,漫长的神生中,曦滢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儿子很少能够共情母亲,甚至长大了变成父亲那样的,也不乏少数。
哪怕共情,因此恨到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难道他抛出凌益是为了试探她到底有没有捏住凌益的把柄?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杀死霍翀与沈靖川又里通外敌,这是灭门的大罪,一旦抛出这个罪名,若是自己真的顺着线索查下去,找出了证据,凌益必遭灭顶之灾 —— 凌不疑若是只想利用她,绝不会赌这么大。
总不能仅仅只是为了报复凌益另娶吧?
凌不疑不是这样的蠢人。
“凌不疑,你可知通敌叛国,当夷三族。”曦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凌不疑的细微表情,“你也姓凌,若我真查出铁证,彼时你待如何?是甘愿赴死,还是想凭着一半的霍氏血脉和圣上义子的身份逃脱升天?或者你笃定,圣上仁慈,不会做此判决,还会和对待樊昌一样心慈手软?”
“我……”看着曦滢晦暗深沉的眼眸,凌不疑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