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关上,凌不疑就低声打趣道:“你倒会装模作样。”
“不然呢?难道我要拍着桌子跟店小二说‘我们是来查小越侯和田朔勾连一事的’?” 曦滢横了他一眼,伸手推开窗,目光落在隔壁雅间的门帘上,“玉奴是西域来客,小越侯偏喜欢她这点 —— 正因她‘不通汉话’,他才敢一边寻欢一边谈事,笃定不会走漏消息。如今他的管家守在隔壁门口,里头的贵客,十有八九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凌不疑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是啊?我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呢?”曦滢勾了勾唇角,没直接回答——自然是因为,玉奴本就是她从西域带回来的人,她对玉奴有救命之恩,玉奴自然心甘情愿为她做事,就因为她“不通汉话”,替她探听了不少消息。
还没等凌不疑说什么,雅间门被敲了敲,随即一个身着藏青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碟精致的点心:“二位客官,抱歉打扰了 —— 小的是田朔,听闻今日让二位懂曲的行家落空,特来送份点心,赔个不是。”
这人就是田朔?
曦滢和凌不疑交换视线,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上元灯会时田家酒楼失火,当时便是凌不疑负责查办,自然认得这位八面玲珑的掌柜。
这个人有问题,曦滢动了动鼻子,表情却不动声色。
他是个阉人。
曦滢前两世在宫闱混迹多年,受限于生理结构,再干净的阉人,也多少有点味道,田朔已经是个很干净的阉人的,但谁叫曦滢是个狗鼻子呢。
但若是阉人,以他长袖善舞的能力,年纪轻轻不在宫里供职,却出来开馆子,为什么?
难道——他不是本朝的内监。
若是前朝的余孽,在都城同这么多官员过从甚密,他在图谋什么?
曦滢有些出神,看来今日这趟田家酒楼是来对了。
凌不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淡:“田掌柜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偶尔来坐坐,当不起‘行家’二字。”
田朔笑了笑,目光却在二人脸上扫了一圈,他一向长袖善舞,凌不疑他认识,但另外一位属实眼生,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位客官看着面生,莫不是刚从外地来?咱们这田家酒楼,虽比不得侯门大户,却也常有贵人光顾 —— 客官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的说,保管让二位舒心。”
曦滢端着世外高人的人设,云淡风轻的笑笑:“不过是一乡野俗人罢了。”
“你这般光风霁月之人若是乡野俗人,与你同朝为官的,岂不都是俗物了?”凌不疑笑道,顺便放水一般的给田朔透露了一点曦滢的身份。
田朔何等精明,一听 “同朝为官” 四个字,再看曦滢气度不凡,心里顿时有了数——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本朝也不过宿川侯一人而已,脸上的笑意更热络了几分,却没再多问,只寒暄了两句 “二位慢用”,便托词 “还有别的客官要招呼”,躬身退了出去。
刚出雅间门,田朔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脚步匆匆绕到走廊尽头,对着守在隔壁雅间门口的管家低声说了几句。
那管家一听 “宿川侯” 和 “凌将军” 的名字,脸色顿时变了,连忙掀帘钻进雅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身着宝蓝锦袍、面容阴鸷的男人走了出来 —— 正是小越侯。
小越侯径直走到曦滢所在的雅间门口,通报之后,推门进来,脸上堆着假笑:“方才听田掌柜提起,凌将军和宿川侯也在这儿,本侯想着都是朝中同僚,正好过来打个招呼,没扰了二位的雅兴吧?”
曦滢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小越侯客气了,不过是偶然在此小聚,谈不上什么雅兴。”
凌不疑坐在一旁,目光冷冽地扫过小越侯,没说话,却无形间透出几分压迫感 ——凌不疑是宣皇后的养子, 眼下他明面上站东宫一方,小越侯并不知道他同三皇子的私交,不管出于何种立场,都不必给小越侯好脸色。
小越侯像是没察觉凌不疑的敌意,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还不忘朝门外喊了声:“田掌柜,把玉奴姑娘请过来,就说本侯有贵客,让她弹两首拿手的曲子助兴。”
他见凌不疑和曦滢在一起吃饭,第一个念头就是凌不疑在替东宫拉拢宿川侯。
文帝派宿川侯辅助三皇子,那宿川侯就该站在文子端这头,天杀的东宫竟然敢挖墙脚,看他不把曦滢拉回来。
曦滢在苦寒之地征战多年,今日看来,也是对都城的浮华有了兴趣,自然该投其所好,把人拉过来。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身着西域服饰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梳着精巧的葡萄髻,额间缀着细碎的宝石,正是近来名声大噪的玉奴。
她对着三人福了福身,生硬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问:“不知贵客想听什么曲子?”
小越侯看向曦滢,故作热络:“宿川侯是女子,想必更懂这些风雅事,不如你来点一首?玉奴的《胡笳十八拍》弹得极好,要不要听听?”
曦滢放下茶杯,淡淡拒绝:“不必了,听曲儿本是闲暇放松之事,眼下倒是失了这份意趣……听说小越侯近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
这话不过是随意寒暄,曦滢心里清楚的很,小越侯就算回答也定然是糊弄人的场面话,难有半句真的。
小越侯眼神闪了闪,打了个哈哈:“不过是封地有些小事处理完了,忙里偷闲罢了。倒是宿川侯,听说你今日陪着太子陛见,陛下没为难太子吧?”
凌不疑适时的冷声打断:“陛下与太子议事,岂是无关之人能打探置喙的?小越侯若是闲得无聊,不如回自己的雅间,免得在这儿碍眼。”
小越侯脸上的笑僵了僵,却没发作,反而对着玉奴摆了摆手:“既然贵客没兴致,那你先下去吧。”
全程玉奴和曦滢,连个眼神都未对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