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终是得偿所愿,要出宫嫁与傅谦为妻,往后便是寻常人家的官家夫人,若是傅谦争气,给她挣来个外命妇的诰命,总之与这红墙深宫再无瓜葛。
她不必再战战兢兢只为博君王一笑,也不用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步步为营,往后只需与夫君琴瑟和鸣,过着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这辈子不当乾隆后宫的文娱委员了。
可这后宫本就是个不缺热闹的地方,你方唱罢我登场,少了一个魏嬿婉,自有旁人填补空缺,热闹也少不了半分。
倒是厄音珠接过了文娱委员这个接力棒,她本就擅长蒙古长调与科尔沁的安代舞,每逢侍寝总能凭借独特的异域风情博得关注,可日子一久,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老花样演得有些腻味,便开始琢磨着新的讨欢的新法子。
偶然听闻乾隆素来偏爱昆曲的婉转雅致,时常会让南府戏班进宫演几出。便动了心思,琢磨着自己也能学上两段,讨得皇上欢心。
说干就干,她立刻让人去南府戏班请了位颇有名气的小花旦到自己宫里,正儿八经学上了。
每日启祥宫传出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她学得格外认真,连平日里最爱的奶茶都顾不上多喝几口。
只是这昆曲的学习成果嘛——实在是不敢恭维。
毕竟昆曲讲究唱念做打样样精妙,声腔婉转细腻,还有其中承载的文化底蕴,对于自幼在草原上策马奔腾、习惯了粗犷豪放表达方式的厄音珠而言,每一项简直都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坎。
她那带着蒙古口音的昆曲唱段,常常让教戏的小花旦暗自憋笑,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但是没关系,乾隆此人,好为人师。
前朝就不提了,紫禁城都快成富察家的幼儿园了,从初代的傅恒开始,再到明瑞和他的弟弟们,没少往被乾隆叫到跟前亲自教导,就连他的二舅哥傅清,明明比乾隆还年长几岁,也照样被他当作愣头青一般悉心教导。
富察家后生的男儿简直就是乾隆亲手浇灌的树,简直是为此操碎了心。
而后宫之中,最早受他调教的人,阿箬姑且算一个,但是他失败了,阿箬从某种程度讲,心性坚定,根本不能随便乾隆塑造,最后并没有变成他理想中的形态。
第二个被他调教的是白蕊姬,可惜了此人居然是太后派来的细作,还没上桌呢,直接就折戟沉沙,如今时过境迁,乾隆这会儿估计连她的名字,以及曾经的音容笑貌,都已模糊不清,彻底淹没在后宫的众多妃嫔之中了。
若要算上前世的纠葛,被他教得最成功的一个,还得是魏嬿婉。他曾将魏嬿婉从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一步步提拔,教她诗词歌赋,教她宫廷礼仪,将她塑造成了自己心中完美的妃嫔模样,只可惜最后她惨遭降智,下场惨淡。
如今乾隆已经许久没有教导自己的姬妾了,如今兴致来了,觉得教一教傻白(表面上)甜的厄音珠,调剂一下无聊的空闲时光也无妨。
这日午后,乾隆处理完前朝堆积如山的奏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想起启祥宫那位正苦学昆曲的蒙古美人,便来了兴致,脚步轻快地往启祥宫方向走去。
还未进殿,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唱声,好好的中州韵,被唱得带上了几分草原牧歌的辽阔,尾音拖得老长,倒是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乾隆忍着笑信步而入,只见厄音珠正穿着一身水绿色旗装,拿着玉板站在殿中,教戏的小花旦侍立一旁,脸色憋得通红。
“皇上!”厄音珠见乾隆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放下玉板迎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几分期待,“您可算来了,臣妾这曲学了好些日子,还是不得要领,您快教教臣妾。”
说着,便拉着乾隆的衣袖往桌边引,桌上摊着密密麻麻写满注音的曲谱,显然是下了不少功夫。
乾隆拿起曲谱翻看,见上面用蒙古文标注着发音,忍不住失笑:“你倒是会想办法。”
等他的目光落在曲谱正文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探究问道:“怎么想起唱这个?”
这曲谱并非出自某一出昆曲,而是源自李隆基的一阙《好时光》。
“就是在宫里不知道哪里听到了,觉得好听就学了,”厄音珠不明就里地如实回答,随即兴致勃勃地掐了个草率的兰花指,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人鬓长。奠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熟悉的词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乾隆记忆的闸门,倒是真是唤起了乾隆曾经的青葱岁月,他曾经在唯爱青樱的日子,这一曲,乾隆教她唱过。
眉黛不须张敞画……他隐约回想起了当年给青樱画眉的场景。
她初次侍寝后的早晨,饱满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神一贯的不受什么规矩的束缚,偶尔还会调皮地眨眨眼,蹭得他指尖发痒,两人的笑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清晰得如同昨日。
最激进的年岁,他甚至想,这首歌他只教过青樱唱,旁的人都不配。
现在青樱早就被日理万机见多识广的皇帝扫进了黑历史的故纸堆,再听豫嫔那带着蒙古长调的腔调唱出来,只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算一算,已经改名如意的青樱转眼也在冷宫待了快十年了。
十年时光,足以让青丝染上霜华,让鲜活的面容变得憔悴,更足以让一份炽热的情感被岁月打磨成沙,扬个干净。
乾隆走神了,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也不知道她在冷宫那样孤寂冷清的地方,日子过得如何了,冷宫的凄苦是否打碎了她一以贯之不知倚仗着什么而高高在上的傲骨。
答案是不如何。
冷宫本就是个被遗忘的角落,那里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