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爷！是太祖爷显圣了吗？太祖爷开恩！莫要责怪我家陛下，他已经尽力了！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啊！”
王承恩朝着朱元璋不断地磕着头，额头沁出血痕，声泪俱下。
在他看来，这会儿太祖爷定是接陛下去列祖列宗面前问责的。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为陛下，求取太祖爷的宽恕。
王承恩年少时，在奉先殿见过朱元璋的画像，所以这会儿认出了这张脸。
“咱还没死呢！大明也还没亡呢！”朱元璋一把将哭得几乎脱力的王承恩从地上拽起来，顺势拿过他手上的衣带诏。
借着清冷的月光，那斑驳的字迹映入眼帘。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文武可杀，但勿劫掠帝陵，勿伤百姓一人！’
目光扫过每一个字，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朱元璋，鼻腔也忍不住一酸，滚烫的泪水终究是没忍住，夺眶而出。
姜舒窈也看清了血书上的内容，心猛地揪紧。
字迹潦草凌乱，是崇祯帝咬破手指生生刻上去的，浸透了布帛。
通篇没有一句为自己辩白，没有一声对命运的抱怨，字字句句皆是刻骨的自责和沉甸甸的托付。
他到死，还想着百姓！
他甚至把十七年来所有的天灾人祸，都归咎于自己的薄德匪躬。
认为是自己德行浅薄，触怒了上天，祸及苍生！
可崇祯接手的大明是什么局面？
一个党争激烈，国库空虚，军队涣散的超级烂摊子！
就因他哥临死前的那句吾弟当为尧舜，这位从未受过系统帝王教育，才十七岁的少年，就被推上了皇位，用肩膀扛起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没人教他怎么当皇帝，没人告诉他该如何平衡朝堂......
他只能凭着一腔近乎偏执的责任感，自己摸索，自己硬扛。
而老天爷，似乎对他格外残忍。
姜舒窈看过后世统计出来的数据，崇祯在位的十七年里，特大旱灾持续了十六年。
蝗灾，十三年。
鼠疫，十二年。
大水患，十四年。
小冰河时期极端低温冻灾，十七年！
他登基到自缢，一共才十七年啊！
这意味着，从他坐上龙椅那天起，大明几乎无年不灾，无岁不荒！
这种灾难叠加的恐怖程度，放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都堪称地狱模式。
这局面，你换谁来？
始皇大大？猪猪陛下？二凤陛下？甚至朱元璋自己来？
让他们在同样没有外挂，不知历史剧本的情况下，只有那个烂到发臭的朝堂和连年天灾的背景下空降过来，谁敢拍胸脯说一定能扭转乾坤？
打仗要钱要粮，可连年天灾早就把国库和存粮都榨干了。
加税？那不是官逼民反？
不加税？军队欠饷，边境告急，拿什么去挡关外的铁骑？
没钱，没粮，人心散尽，天灾不断....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崇祯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四面漏水的破船，手里只有一个小木瓢，拼命地舀，却眼睁睁看着水位越涨越高，直到灭顶。
所以始皇大大他们当初才会得出那个推倒重来的结论，那是死局里唯一的生路。
但崇祯不懂这个道理，或者说，他根本不允许自己去懂。
他太想当一个好皇帝，太想对得起他哥的嘱托了，太想把大明从深渊里拉回来了.....
这份偏执的责任感，最终把他自己压垮在了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下.....
这时，地上的朱由检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喉咙处的剧痛和眩晕感尚未散去，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陛...陛下！您醒了！”王承恩连滚带爬扑到跟前，“陛下，是太祖爷！太祖爷来了！还有成祖爷！两位老祖宗都在啊！”
太祖爷？成祖爷？
朱由检的脑子嗡了一声。
他挣扎着想坐起，目光死死锁定在站在最前面的两人脸上。
尽管衣着古怪，但那眉宇，那轮廓，那气度....与他自幼在奉先殿凝视过无数次的容颜，缓缓重合。
“王....王伴伴，真...真是太祖爷和成祖爷？”朱由检一把抓住王承恩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梦吗？还是死后太祖爷他们来收拾他了？
“千真万确啊！陛下！”王承恩老泪纵横，一个劲点头。
虽然他也搞不懂两位先帝是怎么活过来的，但这重要吗？不重要！
只要两位老祖宗在，大明就亡不了！天就塌不下来！
朱由检闻言，用尽全力挣开王承恩的搀扶，换成了跪姿，朝着朱元璋和朱棣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去。
“不肖子孙朱由检.....拜见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孙儿无能....未能守住祖宗基业，致有今日之祸，罪该万死！江山倾覆，社稷沦丧，孙儿....孙儿实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于九泉.....”
然而，这番情真意切的临终忏悔，却精准地踩爆了旁边一个人的雷区。
“成祖？！成祖个屁！老子是太宗！太宗文皇帝！太宗！”永乐陛下终于憋不住了，一声怒吼打断了朱由检的哭诉。
他憋屈啊！这破庙号简直是他帝王生涯的一大污点！听着就火大。
这主仆一口一个成祖，真是反复地扎他心口。
吼完，永乐陛下略带心虚地瞥了一眼自家老爹。
幸好，他老爹这会儿心思都在朱由检身上，看这情况好似已经对成祖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
“啊？”朱由检被永乐陛下那嗓子吼得浑身一激灵，满腔悲痛的忏悔台词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挂着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等等....现在这是讨论庙号的时候吗？
成祖...啊不，太宗皇帝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给咱起来！大明还没亡呢！你也还没死呢！”朱元璋说道。
他怪这个孩子吗？
坦白说，刚知道大明亡了的时候，他恨不得抽死他！
亡国之君，那个开国皇帝能不恨？
可是，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心中那股怨气，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