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12日，农历壬戌年除夕之夜。晚八点整，当中央电视台熟悉的台标音乐响起，一个注定被历史铭记的时刻降临了——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正式拉开帷幕。
许愿家的四合院里，堂屋灯火通明。那台去年置办的、曾引发胡同轰动的12英寸牡丹牌黑白电视机前，挤满了左邻右舍。大人孩子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眼睛紧盯着小小的荧屏，脸上洋溢着过年特有的兴奋和此刻独有的新奇。屏幕里，姜昆、马季的相声逗得满堂哄笑；李谷一清亮的歌声引来啧啧赞叹；郑绪岚《牧羊曲》的旋律响起时，几个姑娘跟着轻轻哼唱；王景愚表演哑剧《吃鸡》时滑稽的肢体语言，更是让小小的堂屋爆发出阵阵欢快的声浪。
许愿没有挤在人群中。他安静地坐在稍靠后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个小小的荧幕上。作为这场盛事的亲历者之一此刻坐在这里，感受着邻里们最直接、最热烈的反应，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看到赵大妈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看到刘师傅指着马季的《宇宙牌香烟》直拍大腿；看到孩子们被魔术吸引，小嘴张得圆圆的。这台小小的牡丹电视，这个首次以“联欢晚会”命名的除夕夜，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天南地北的人们，将胡同的烟火与艺术的殿堂，紧密地串联在了一起。
时间在欢歌笑语中飞快流逝。当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晚会也走向了最高潮。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宣布：“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龚雪为我们带来今晚的结束曲——《难忘今宵》！”
荧屏上，龚雪穿着一条简洁优雅的浅色连衣裙，款款走上舞台。聚光灯下，她面容姣好，气质温婉，带着一种沉静的明星光彩。没有华丽的伴舞，没有复杂的舞美，只有她一人站在话筒前。当那熟悉而深情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时，喧闹的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难忘今宵 难忘今宵
无论天涯与海角
神州万里同怀抱
共祝愿祖国好 祖国好……
龚雪的嗓音清澈柔美，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真挚力量。她唱得并不炫技，却饱含着对今夜相聚的珍惜，对美好未来的祈愿，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歌声仿佛带着魔力，抚平了喧嚣，浸润了人心。电视机前的邻居们不再嬉笑，不再议论，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被深深打动的神情。赵大妈悄悄抹了下眼角；刘师傅也放下了茶杯，神情专注；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边，懵懂的眼睛里映着荧屏的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龚雪深深鞠躬，脸上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容。那一刻，千家万户的荧屏前，无数张面孔记住了这个美丽的名字——龚雪。她的形象，伴随着这首饱含深情的《难忘今宵》，深深烙印在亿万观众的心中。这届史无前例的春晚，将她温婉知性、才艺双馨的形象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名气如火箭般再次蹿升。
“好！唱得太好了！”
“这姑娘真俊！声音也好听！”
“这歌写得也好！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堂屋里爆发出由衷的掌声和赞叹。晚会结束的片尾音乐响起，邻居们意犹未尽地起身，一边热烈讨论着刚才的节目，一边互相道着“过年好”，带着满满的欢乐和回味陆续散去。小小的四合院终于恢复了属于除夕夜的宁静，空气中还残留着人群散去后的温暖气息，以及电视机工作后散发的淡淡电子味道。
许愿送走最后几位邻居，关上院门。他回到堂屋，只见龚雪已经回来了。她脱掉了演出的裙装，换上了一身舒适家常的红色毛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还带着舞台妆卸下后的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轻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巨大暖流包裹后的满足感。她正站在八仙桌前，铺开一张大大的案板。
“回来了？”许愿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围裙，系在自己腰间。
“嗯，”龚雪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唱歌后的余韵。
“都等着你的《难忘今宵》呢，唱得太棒了。”许愿由衷地说，从厨房端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团和一大盆拌好的饺子馅——鲜嫩的猪肉白菜馅，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全国人民都记住龚雪了。”
龚雪笑了笑，没说话，但那笑容里有着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和一丝被认可的甜蜜。她洗净手，在案板前坐下，熟练地揪下一块面团，揉搓成长条，再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许愿则拿起擀面杖，将小剂子飞快地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片，动作麻利而流畅。擀好的面皮像雪白的小飞碟，被准确地抛到龚雪面前的案板上。
龚雪拿起一张面皮，舀上饱满的馅料，纤细灵巧的手指翻飞，一捏一挤，一个圆滚滚、挺着饱满肚子的月牙形饺子便诞生了，稳稳地立在撒了薄薄面粉的盖帘上。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擀，一个包，动作行云流水，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擀面杖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饺子皮被捏合时细微的“噗噗”声，在寂静的除夕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温馨。
“真没想到，”龚雪忽然轻声开口，包好一个饺子放在盖帘上，“有一天，我能站在那样的地方，给那么多人唱歌。”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梦幻般的感慨。
“你值得。”许愿擀好一张皮递过去，语气笃定，“歌声里有情，观众都听得到。”
龚雪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那歌，你写的词也好。‘共祝愿祖国好’，唱的时候，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宏大的舞台上，代表一种集体的情感发声，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荣光，此刻才慢慢沉淀为真实的感受。
饺子越来越多，白胖胖地排满了盖帘。屋外，不知哪家耐不住性子，率先点燃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噼里啪啦”的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带来浓浓的年味。紧接着，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开始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开更浓烈的硝烟气息，宣告着新年的正式降临。
“水开了！”许愿听到厨房里水壶发出的尖锐哨音，起身去下饺子。龚雪也收拾好案板，跟着走进厨房。滚开的水翻腾着白浪，许愿小心地将饺子一个个滑入锅中。白胖的饺子在沸水中沉沉浮浮，如同欢快的小白鹅。龚雪拿着笊篱，轻轻搅动，防止粘连。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模糊了玻璃窗，也模糊了两人含笑的面容。
不多时，饺子浮起，肚子鼓鼓的，散发着诱人的面香与肉香。许愿捞起一笊篱，盛进两个印着红双喜的白瓷碗里。热腾腾的饺子端上八仙桌，配上一小碟腊八醋、几瓣新剥的腊八蒜。
两人相对而坐。窗外是连绵不绝、愈发热烈的鞭炮声浪，窗内是两碗热气腾腾、承载着团圆与希望的饺子。没有丰盛的宴席，没有喧闹的宾客，只有这最朴实也最温暖的除夕家宴。
“新年快乐！”两人异口同声，端起装着饺子的碗轻轻碰了一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胜过世间一切美酒的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