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风停了。
守言堂后院的檐铃却骤然急响,一声接一声,如泣如诉,撕破死寂。
林念安蜷缩在灵册前,指尖发颤,死死抱住怀中那卷泛黄名册——《守言名册》上三十六个名字,每一个都曾含冤而亡,每一个都曾对她低语控诉。
可现在,五道黑影已翻墙而入,玄衣蒙面,刀锋泛着幽蓝寒光。
“烧了它。”为首的暗卫声音沙哑,像钝刀刮骨,“国师有令,片纸不留。”
林念安猛地站起,将名册护在身后,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你们……你们敢动它,天理不容!”
“天理?”那人冷笑,抬手一掷,火折子飞向供桌。
火焰腾起的刹那,一道纤瘦身影挡在了火前。
林晚昭不知何时已立于堂前,素白衣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左袖空荡半截——那是三日前为引地脉反噬所断之臂。
她右手紧握那柄残剪,铁锈斑驳,刃口崩裂,却隐隐流转着血色微光。
她眸光如冰,扫过五人,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钉:
“我娘用剪改命,我弟用剪求死——今日,我用它……斩人。”
空气仿佛凝固。
为首的暗卫瞳孔一缩,厉喝:“杀!”
刀光骤起,三人扑上。
林晚昭不动。
她闭上眼,指尖缓缓划过残剪刃口,鲜血滴落,渗入脚下方砖。
“以我血,启地脉。”
刹那间,大地轻颤。
灵坛之下,一道幽蓝光脉自地底蜿蜒而出,如蛇游走,瞬间缠上她的足踝,逆流而上。
她猛地睁眼,双目赤红如焚,残剪猛然点地!
“轰——”
地砖炸裂,三十六道虚影自灵坛冲天而起!
每一具亡魂皆面目清晰,眼窝空洞,口中无声呐喊,却在林晚昭识海中汇成滔天怨潮。
“缚!”她低喝。
亡魂齐动,化作光阵环绕守言堂,幽光如锁链垂落,缠绕庭院四角。
五名暗卫顿觉脚下沉重,低头一看——影子竟被拉长扭曲,化作枯瘦鬼手,自地面破出,死死扣住脚踝!
“什么妖法!”一人惊吼,挥刀斩影,刀刃却穿影而过,反被一股阴寒之力逆冲经脉,喉头一甜,呕出黑血。
林念安跪坐在阶前,浑身发抖,却睁大双眼,喃喃:“是……是他们的怨念……被地脉引出来了!”
不止是怨念。
是控诉。
是不甘。
是三十六道命魂,在林晚昭的血与剪下,终于挣脱桎梏,化为“守言之罚”的前驱。
沈知远伏于屋脊,眸光沉冷。
他早已布下火雷,只等这一刻。
见阵成,他袖中暗扣机括,三枚火雷破空而下!
“轰!轰!轰!”
火光炸裂,两名暗卫被气浪掀飞,撞上回廊柱子,口吐鲜血。
余下三人欲退,却发现四周空气如泥沼,每走一步都似背负千斤。
林晚昭立于阵心,残剪缓缓抬起,刃锋划过虚空,划出一道猩红轨迹。
她口中诵念,声如古钟,字字震魂:
“凡以强誓加人者,其影可缚,其魂可拘——”
“守言之罚,即刻施行!”
话音落,天地一静。
两名被缚于地的暗卫忽然浑身剧颤,七窍之中,黑血汩汩渗出。
他们瞪大双眼,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
额心皮肤下,竟浮现出细密灯纹,如符如印,一闪即逝。
下一瞬,两人轰然倒地,昏死不醒。
余下三人骇然欲绝,转身就逃。
可他们的影子已被彻底剥离,化作三只枯手,自背后破体而上,掐住脖颈!
林晚昭喘息粗重,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她知道,这阵撑不了太久。
地脉之力源自亡者怨念,而她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但她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
她缓缓抬起残剪,指向最后三人,唇角扬起一抹近乎癫狂的冷笑:
“你们烧她眼睛……说她不得有怨?”
“好啊。”
“那我来替天行罚——”
“你们的命,我不收。”
“我要你们活着,看着。”
“看着这三十六道冤魂,如何将你们主子的天命,一刀一刀,剪碎。”
风再起。
檐铃轻晃。
远处高塔之上,断渊观星客仰望天穹,忽见命河之上,三十六点星火骤然亮起,连成一线,直指紫微宫!
他瞳孔剧震,手中铜盘“哐当”落地。
“命契震荡……守言地脉……醒了?”
而守言堂内,残剪嗡鸣不止,仿佛回应着地底深处某种古老的召唤。
林晚昭单膝跪地,却仍高举残剪,血泪混流。
她不知道这阵还能撑多久。
但她知道——
从今夜起,世上再无人能说:“不得有怨。”银剪传人老妪拄着乌木拐杖,自守言堂偏门缓步而出。
她满头银发如霜,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浑浊老眼却死死盯着林晚昭手中那柄残破铁剪——那曾是听魂族代代相传的“断誓”,封印着无数亡者之语,也吞噬了无数执剪者的命。
可此刻,残剪正嗡鸣不休,血光流转,刃口裂纹中竟有幽蓝脉络缓缓游走,仿佛地底深处的根须在复苏。
老妪颤抖着跪下,不是向人,而是向剪。
“它认你了……”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低语,“这剪,从今往后,不叫‘断誓’,叫‘斩命’。”
风止,铃息。
天地仿佛屏息,只余她枯手缓缓抬起,从怀中取出一片锈迹斑斑的金属碎片——巴掌大小,边缘参差,却与残剪断裂处严丝合缝。
那是最后一片失传百年的剪刃,藏于听魂族秘窟深处,唯有族血与亡怨共鸣者方能开启。
她将碎片轻轻放入林晚昭染血的掌心。
“你娘当年不敢用它……她怕。”老妪抬眼,目光如刀,“怕剪一出,便再无回头路——亡者将不再只是诉冤,而是执罚。”
林晚昭指尖一颤,碎片刚一接触残剪,轰然爆响!
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残剪自行悬浮半空,碎刃缓缓嵌合,虽仍残缺,却透出一股斩断天命的凛然杀意。
地脉嗡鸣加剧,三十六道亡魂虚影环绕不散,口中无声,却在她识海中齐声低诵:“罚……罚……罚……”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武器。
这是律。
是亡者之怨借地脉为基,以执言者为裁,所立下的“守言之罚”。
她笑了,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案前名册上,洇开一片暗红。
母亲临终前的话再度回响耳畔:“晚昭,藏好你的耳朵……若有一日你不得不听,切记——听,是为了斩。”
如今,她斩了。
斩的不是人,是谎言;斩的不是命,是天命所庇的恶。
远在断渊高塔,观星客双膝跪地,仰望命河,浑身剧颤。
只见紫微宫上方裂开一道细痕,竟有金线自守言堂方向蜿蜒而上,贯穿国师府顶,如锁链缠绕帝星边缘。
“地脉连魂……罚已成律……”他牙齿打颤,声音几近呜咽,“守言地脉醒了,它不再是脉……它是法眼,是判镜!谁再掩亡者之口,天——会——剪——他——”
宫中,国师猛然咳血。
手中长明灯火焰骤缩,映出残剪虚影,刃口朝下,正对他的眉心。
他踉跄后退,撞翻香炉,黑灰洒满地,竟拼出一个“剪”字。
“不可能……亡者怎可成律?!”他嘶吼,“她不过是个庶女!一个该死的、听鬼话的贱种!”
可他颤抖的手摸向心口,那里隐隐作痛,仿佛有细刃正一寸寸割开他的命格。
守言堂内,残剪缓缓落回林晚昭掌中,温顺如眠。
她望着掌心那三十六个名字,轻声道:“你们听见了吗?从今往后,没人能说‘不得有怨’了。”
话音未落,堂外忽起骚动。
无数火把自长街涌来,照亮夜空如昼。
百姓层层围堵,跪地叩首,呼声如潮:
“活灯娘娘——显灵了!”
“守言堂有神罚!冤魂执剪,天理不灭!”
堂内,仅存的三名暗卫被铁链锁住,跪于灵坛前,神色狰狞,却动弹不得——他们的影子依旧残缺,像是被什么生生剜去一块。
林晚昭缓步上前,坐于主位,残剪横案,锋刃映着烛火,冷光如霜。
她静静望着那三人,声音很轻,却压下了所有喧嚣:
“谁派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