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载着苏挽月和一大堆“战利品”回到槐花村时,已是夕阳西下。
车子推进苏家小院,那大包小包的样子,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张望和羡慕的议论。
王雅兰正在院里收晒干的野菜,一见这阵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快步上前帮着卸东西,嘴里忍不住就开始念叨:“哎哟我的老天!你们这是把供销社搬回来了?这得花了多少钱和票啊!毅小子,不是婶子说你,这日子哪有这么过的?也太不会打算了!”
她拿起那双牛皮鞋,心疼得直抽气,“这得多少工分才换得来?月月她在村里,哪穿得上这个?”
她是真心疼,也是真觉得宋毅这孩子实在过头了,有点不会过日子。
宋毅被未来岳母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暗红,笑了笑,没辩解。
就在这时,奶奶吴玉芬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扫了一眼地上那些东西,目光在那块鲜红的的确良布和皮鞋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开了口,吴侬软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雅兰,话不能这么说。”她看向王雅兰,眼神通透,“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男人肯为你花钱,不见得是真心的;但真心想对你好的男人,绝不会在钱上抠搜。他觉得亏欠了你,想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这份心,比这些东西本身,金贵多了。”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让院里的几人都静了静。
王雅兰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些东西,又看看眼神坚定、面带窘迫却毫不后悔的宋毅,再想想女儿之前的遭遇和未来,心里那点责备渐渐化为了复杂的欣慰和一丝酸涩。婆婆说得对,宋毅这孩子,是实心实意对月月好。
宋毅更是听得心头一震,仿佛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被骤然疏通。他看向吴玉芬,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奶奶懂他!
苏挽月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奶奶的话,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奶奶这话,倒是精准地道破了宋毅的心思。
觉得亏欠?补偿? 她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见气氛缓和,她走上前,从其中一个包裹里,拿出一块藏蓝色的、厚实挺括的斜纹布。这布料的颜色和质地,一看就是给男人做衣服的。
她走到宋毅面前,将布料递给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亮柔和,声音也软了几分:“毅哥,这块布……给你做身衣裳。你整天干活,衣服磨损得快。”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这颜色衬你,耐脏,也……精神。”
宋毅完全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苏挽月递过来的布料,那蓝色深沉,如同雨后的天空,质地厚实,正是他这种劳力最需要也最实用的。
他给她买了那么多花里胡哨、在他看来华而不实的东西,她却惦记着给他扯布做衣服?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盛着细碎光芒的眼睛,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如鼓。
他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那块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沙哑得厉害:“给……给我的?”
“嗯。”苏挽月轻轻点头,嘴角弯起一个羞涩又温柔的弧度。
王雅兰看着这一幕,心里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女儿知道疼人,这就好,这就好啊!
吴玉芬也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这孙女,手段是高了点,但这份玲珑心思和抓人心的本事,用在正道上,以后的日子,差不了。
宋毅紧紧攥着那块蓝布,像是攥着了什么稀世珍宝。他看看布,又看看眼前巧笑倩兮的未婚妻,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饱胀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她心里是有我的!
她也会惦记我!
之前花钱买东西时那股“硬气”和“理所当然”,此刻全都化为了更深的怜爱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月月……”他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笨拙地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化作一句重重的承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比现在好一百倍的日子!”
苏挽月看着他激动得有些发红的眼眶和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憨直模样,心底那潭死水,似乎也微微晃动了一下。
罢了,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
暂时,便让你觉得,你的付出是值得的吧。
她弯起眼睛,笑容愈发甜美温顺,在绚烂的晚霞映照下,美得不可方物。
“好,我信你,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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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订婚后,宋毅进山的次数明显多了。
他不是那种漫山遍野瞎转悠,而是像真正的猎豹,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精准的爆发力。他会花时间观察动物的踪迹、饮水和栖息地,然后选择最佳时机和位置,一击必中。
每次从山里回来,他总会第一时间提着最新鲜、最嫩的野味出现在苏家小院。有时是一只肥美的山鸡,有时是一只傻乎乎的野兔,偶尔还能打到獐子之类的大货。
他从不张扬,总是沉默地将东西递给王雅兰或苏挽月,眼神落在苏挽月身上时,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声音也放低:“山里打的,给你们添个菜。” 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不值一提。
但苏家人,包括苏挽月,都明白这份“随手”背后,是多少次危险的潜伏和精准的搏杀。王雅兰每次都又惊又喜,连连道谢,吴玉芬则会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赞许。
苏挽月不会说太多感激的话,她只会在他下次来的时候,看似随意地拿出点东西回赠。
有时是几双纳得厚实又针脚细密的鞋垫,她会轻声说:“给宋叔、你和弟弟们的,山里走路多,垫着舒服些。”
宋毅接过那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鞋垫,心里又暖又胀,只觉得翻山越岭的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
有时是一对用零碎绸布做的、栩栩如生的绢花,颜色鲜亮却不俗气,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宋小雨:“给小雨戴着玩。” 宋小雨会欢喜得尖叫,立刻别在辫子上,满村子炫耀是“挽月姐给我做的”!惹得其他小姑娘羡慕不已。
她还会托爷爷从卫生院带回一小瓶桂花头油,送给刘秀英:“刘婶,这个味道清淡,抹头发又亮又顺。”
刘秀英嘴上说着“哎呀这丫头,花这钱干啥”,手上却爱不释手,第二天就抹上了,感觉自己在村里那些婆娘中间都格外有面子。
这些回礼,价值远不及宋毅送来的野味,但那份用心和惦记,却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了宋家每个人的心。
渐渐地,宋家人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刘秀英或许还觉得未来儿媳太过娇贵,需要儿子小心供着。
但现在,看着儿子每次提着猎物去苏家时那隐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小女儿因为一朵绢花就快乐得像只小鸟,看着丈夫和儿子们脚上那双舒服的鞋垫,连她自己都用上了人家送的头油……她忽然觉得,这“娇气”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月月那孩子,是娇着养大的,细皮嫩肉,没干过重活,娇气点也正常。”刘秀英开始对嚼舌根的邻居这样说,“我们宋毅愿意疼她,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再说了,你看她多懂事,心里装着咱们全家呢!”
宋保国抽着旱烟,听着媳妇的话,默认地点点头。那孩子,知书达理,心思细腻,确实招人疼。只要儿子喜欢,对宋家也好,娇气就娇气吧。
宋小雨更是成了苏挽月的头号拥护者,谁敢说她挽月姐一句不好,她能跳起来跟人吵:“我挽月姐就该娇气!她长得就像仙女!我哥愿意宠着!你们就是嫉妒!”
连宋家两个半大的弟弟,也因为脚上舒适的鞋垫和偶尔能沾光吃到的肉,对这个未来嫂嫂充满好感。
宋毅将家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那份对苏挽月的疼惜,更是与日俱增。
他看着苏挽月依旧白皙纤细、不沾阳春水的手,看着她走在村里依旧挺直优雅、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的背影,心里不再是“啧,真娇气”,而是变成了一种强烈的信念:
他的月月,生来就该是这样被人娇养着、呵护着的。
她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而他,宋毅,就是那个要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永远不必为生活弯腰的男人。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
这天,宋毅又猎到一只肥硕的野鸡,照例送到苏家。苏挽月正在院里的柿子树下看书,阳光透过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宋毅放轻脚步走过去,将野鸡递给迎出来的王雅兰,目光却一直黏在苏挽月身上。
苏挽月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合上书站起身。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宋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把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细腻脸颊时猛地顿住,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耳根微红。
苏挽月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又难掩渴望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脸,声音带着一丝柔软的依赖:“毅哥,山里蚊子多,下次别在山里待太久了。”
这简单的一句关心,让宋毅的心瞬间酥了大半。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再进山,为她猎来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娇气又如何?
他宋毅,养得起!也乐意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