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殇的伤在沈清歌的细心照料和风晴雪留下的灵药帮助下,一天天好转。虽然离痊愈还早,但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只是左胳膊还不太使得上劲,脸色也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这天午后,阳光暖洋洋地照进院子。尹千殇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右手拎着那个被沈清歌严格限量供应的酒壶,半天才舍得抿一小口,看着有点委屈。
沈清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就着日光缝补他那件夜探祭坛时被划破的青衫。针线在她手里来回,动作细致又专注。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叫。
尹千殇的目光从晃动的树叶移到沈清歌低垂的侧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喂,丫头。”
“嗯?”沈清歌抬起头,眼里带着疑问。
“手伸过来。”他晃了晃酒壶。
沈清歌以为他要还酒壶,放下针线,伸出手。
尹千殇却没把酒壶给她,而是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
那是一件冰冷坚硬、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东西——一柄带鞘的匕首。匕首不长,鞘身是玄黑色,没什么华丽花纹,只透着一种简洁冰冷的实用感。
沈清歌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凶器,又抬眼看看尹千殇,满是不解:“尹大哥?这是……”
“给你的。”尹千殇语气随意,像给的是颗糖,“贴身收着,防身用。”
“给我?”沈清歌更惊讶了,“我……我不会用这个……”
“没让你去跟人拼命,”尹千殇嗤笑一声,放下酒壶,朝她勾勾手指,“拿着,过来。”
沈清歌迟疑地握住匕首,站起身走到他躺椅旁。
尹千殇用没受伤的右手拿过匕首,“噌”一声拔出寸许。刃身不是雪亮的,而是一种沉黯的乌色,锋芒内敛,却透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看好了,”他声音懒洋洋的,眼神却认真了几分,“遇到不开眼的,别慌。对准了,往前一送,或者往上这么一划拉……”他极简单地比划了两个动作,快而狠戾,“……够让大多数混账喝一壶了。”
他将匕首插回鞘中,重新塞回她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掌心,带着一丝金属的凉意。
“收好了。平时别拿出来瞎比划,伤着自己老子可不管。”他重新靠回躺椅,拿起酒壶,又变回那副懒散样子。
沈清歌握着那柄沉甸甸的匕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涨的,又暖又涩。他给她这个,是因为欧阳少恭的事,让他后怕了吗?他在用他的方式,试图给她一点微末的保护。
“……谢谢尹大哥。”她轻声道,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鞘身。
“谢什么,”尹千殇望着天,“这世道不太平,女孩子家,总得有点东西壮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随意,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以前……也有个人,总嫌我身边不太平,唠叨着让我给她寻个防身的玩意儿……”
他的话到这里就停了,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依旧看着天空,眼神却似乎飘远了一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怅惘。
沈清歌的心轻轻一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以前”。
她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后来怎么样了。只是安静地站着,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感受着他话语里那转瞬即逝的、却真实流露出的情绪。
沉默在院子里蔓延,却不显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尹千殇似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他晃了晃酒壶,发现已经空了,咂咂嘴,显得有些扫兴。他侧过头,看向依旧站在一旁的沈清歌,目光落在她依旧带着些苍白的脸上和眼下的淡青。
“还杵这儿干嘛?”他语气又变得粗声粗气,“太阳这么大,晒黑了可没人要。回去歇着。”
沈清歌看着他别别扭扭赶人的样子,知道他是看她辛苦,想让她去休息。她心底软成一片,顺从地点点头:“好。那尹大哥你也别晒太久。”
她转身要走。
“等等。”尹千殇又叫住她。
沈清歌回头。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了。去吧。”
沈清歌微微点头,握着那柄冰冷的匕首,转身走回房内。
房门轻轻合上。
院子里,尹千殇独自躺在躺椅上,目光从闭合的房门缓缓移向自己依旧使不上多少力气的左肩,又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酒壶。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意融融,他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有些旧伤,就算好了,也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有些人,就算不再提起,也从未真正离开。
而有些刚刚萌生的、笨拙的关心,就像那柄被塞出的匕首,冰冷,却已然倾尽他所能。
屋内,沈清歌将匕首小心地放在枕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她知道,那扇一直紧闭的心门,似乎又向她敞开了一丝缝隙。
虽然只有一丝,却已足够让她看到门内深藏的、不轻易示人的荒芜与伤痕。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安静地守在门外,等待阳光,慢慢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