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符号带来的线索,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指明了方向,却无法立刻驱散前路的迷雾。沈翊开始有针对性地搜寻与特定祭祀、地脉信仰相关的古物信息,这需要时间、机缘,以及更谨慎的行动。他不能再像去博物馆那样,轻易带着挽歌暴露在杜城可能的视线之下。
画室里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挽歌依旧虚弱,但每日在古玉的温养和沈翊精细的照料下,那点微弱的生机如同石缝里挣扎的小草,顽强地存续着。她不再抗拒简单的“观察”练习,有时会对着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努力分辨它们是“悠闲”的淡绿色还是“觅食”的浅黄色。进展微乎其微,但至少,她在尝试重新建立与外界连接的、不那么消耗自身的桥梁。
然而,北江市的罪案从不因个人的困境而停歇。
这天,杜城再次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烟草和凝重金属灰色的气息踏入画室,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卷宗。
“有个旧案,可能需要你再看一眼。”杜城将卷宗放在工作台上,语气不像以往那样雷厉风行,反而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与不确定。
沈翊放下手中正在查阅的古籍,目光落在卷宗封面上——《“暗巷幽灵”连环袭击案(已归档)》。
这个案子他有印象。大约两年前,北江市数个老旧街区发生了一系列针对深夜独行女性的袭击事件。受害者均被从背后击晕,财物有少量损失,但并未受到更严重的侵害。作案者手法利落,来去无踪,从未被监控清晰捕捉,只在极少数现场留下过一些难以提取有效信息的模糊脚印和微量纤维。因为其作案手法带着一种刻意的“恐吓”而非“掠夺”性质,且始终未造成致命伤害,媒体和内部将其称为“暗巷幽灵”。案件侦查持续了半年多,线索寥寥,最终因缺乏突破性进展而被迫归档封存。
“旧案重启?”沈翊问,随手翻开卷宗,里面是泛黄的现场照片和早已熟悉的口供记录。
“不是正式重启。”杜城揉了揉眉心,眼底带着疲惫的红血丝,“是最近又发生了一起袭击,手法、目标选择、甚至留下的微量痕迹特征,都和两年前的‘暗巷幽灵’高度吻合。”
沈翊翻动纸张的手微微一顿。沉寂两年的幽灵,再次现身?
“受害者情况?”
“和之前一样,被打晕,抢走了手机和少量现金,人已经醒了,除了惊吓过度,身体没有大碍。”杜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他抽出一张刚冲洗出来的现场照片,推到沈翊面前。照片拍摄的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墙角,在警方标注的脚印附近,有一个用白色粉笔事后鉴定为普通儿童粉笔画下的、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
像个粗糙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这是之前系列案里从未出现过的。”杜城指着那个图案,眉头紧锁,“像是在……标记什么,或者,在挑衅。”
沈翊凝视着那个简陋的图案,目光锐利。沉寂两年后再次作案,还留下了新的标记……这绝不仅仅是重复犯罪。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心态上的演变。
“之前的侧写倾向于,嫌疑人可能有某种心理创伤或扭曲的欲望,通过这种制造恐慌的方式来获取掌控感或宣泄。”沈翊回忆着当年的分析,“两年过去,他的需求可能升级了。这个标记,或许是他需要更强‘反馈’的表现。”
他拿起炭笔,在旁边的速写本上快速勾勒出那个“眼睛”图案,笔触带着冷硬的力度。
“我需要所有受害者的最新情况,尤其是她们案发前后的精神状态,以及这个新标记出现后,是否在特定圈子比如网络论坛里引发了什么讨论或模仿。”沈翊说道,“他可能在观察,在享受他制造的恐惧所带来的‘回响’。”
杜城点头:“已经在跟进。但这家伙太滑溜,现场依旧没什么有价值的物证。所以想让你再看看这些旧案卷,看能不能从‘幽灵’的行为模式里,找到一点他这两年可能留下的、我们之前忽略的痕迹。”
沈翊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厚厚的、积满灰尘的旧卷宗上。这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挽歌。她正抱着一本图画书,耳朵却朝着这边的方向,显然在听着他们的对话。接触到沈翊的目光,她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看书,但微微绷紧的肩线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在害怕。害怕他又要让她去“闻”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充满恐惧和恶意的旧案气息。
沈翊收回目光,对杜城道:“卷宗留下,我需要时间。”
杜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角落里那个过分安静的“助理”,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画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沈翊翻动陈旧纸页的沙沙声。
挽歌悄悄抬起头,看着沈翊伏案工作的背影。她能闻到那旧卷宗上散发出的、即使过去两年也未曾完全散尽的、“恐惧”的灰黑色和“恶意”的油腻紫色。这些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搅,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古玉。
沈翊没有叫她。他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独自一人,沉浸在那片由过往罪恶凝结成的冰冷尘埃里,试图从中捕捉那一丝“幽灵”留下的、几乎不可见的痕迹。
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挽歌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放下图画书,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不会碰到文件的地方。
沈翊翻页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挽歌退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抱起图画书,却没有再看。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那令人安心的、翻阅纸张的声音。
她知道,沈翊在保护她,不让她再接触那些黑暗。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杯微不足道的热水,和这安静的、不打扰的陪伴。
旧案的余烬在画室里无声地复燃,带着陈腐的罪恶气息。
而在这片余烬之上,一种新的、无声的默契,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