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林敬波盯着小孙女额头上一闪即逝的蓝印,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抬手地一声关上暗格。
今日这事,谁都不许说出去!他扫视屋内几人,目光最后落在林凛身上,特别是你,依凛,出去别乱说话。
林凛乖巧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破军?辰族?这些词在她不知道哪一世临终前出现的星际画面里反复出现过。她的人生不断重启不是意外?到底怎么回事?
屋外传来敲门声,伴着一声清亮的依波伯公。
林丕稼快步去开门,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站在门外。为首的中年人面带微笑:丕稼同志,听说你回来了,我们来了解下近期海上情况。
林凛缩在小姑怀里,偷偷打量这两人。他们虽然说着普通话,但口音带着奇怪的腔调,不像本地人。更奇怪的是,其中年轻点的那个一直盯着祠堂里看,鼻子还轻轻抽动,像是在嗅什么气味。
二位里面请。林敬波突然换上热情的笑容,正好在祭祖,一起上柱香?
中年人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们就是例行公事。说着却迈步进了祠堂,目光在供桌上扫过。
林凛注意到爷爷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突然,她额头一热,那个蓝色印记又闪了一下。年轻男子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锐利。
这小闺女是?中年人笑眯眯地问。
是我孙女。林敬波把林凛往身后拉,孩子早上起来没睡醒,犯迷糊呢。
就在这时,堂叔婆高仁芳端着个竹筛进来,上面堆着刚蒸好的红团:哟,来客人了?正好尝尝我们刚做的红团,讨个吉利。
她看似随意地走到林凛身边,手里的筛子一歪,几个红团不小心掉在小姑娘头上。林凛顿时被黏糊糊的糯米团和红点糊了满脸。
哎哟瞧我这手脚!高仁芳忙用袖子给林凛擦脸,正好遮住她额头,快让婶婆看看,没烫着吧?
林凛感觉额头上被抹了层凉凉的东西,那发热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两个中山装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又简单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等外人走远,林敬波长舒一口气,对高仁芳点头:多谢了。
高仁芳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孩子额上的印记得压一压,不然容易招事。她蘸了点里头的青色药膏,轻轻涂在林凛额头,这是辰砂混了松露,能遮住气息。
林凛闻见一股奇异的清香,忍不住问:婶婆,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呀?
满屋子大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林丕稼抱起她:是依伯单位的人。依凛记住,以后见到穿这种衣服的人,要躲远点。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专抓小孩。林丕稼吓唬她,特别是偷吃红团不洗脸的小孩。
林凛噗嗤笑出来,知道大人不想多说,便乖巧点头。
等大人们都去前院说话,她偷偷溜回祠堂,想再看看那尊辰龙印。谁知供桌上空空如也,雕像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找这个?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林凛吓一跳,回头看见堂叔公林敬魁站在阴影里,手里正拿着那尊雕像。
叔公......
林敬魁蹲下来与她平视:依凛央告诉叔公,刚才印记出现时,你看见什么了?
林凛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看见星星,很多星星......还有锁链。
林敬魁脸色微变,很快又笑起来:孩子想象力真丰富。来,这个给你。他掏出个红绳编的手链,上面串着颗小木珠,戴着这个,能保平安。
林凛伸手要接,突然发现堂叔公手腕上也有个类似的印记,不过颜色很深,像是陈旧伤疤。
叔公也有印记?
林敬魁猛地缩回手,袖子落下来盖住手腕:这是烫伤。好了,快去前院吧!你依伯给你带了好东西。
等林凛走了,林敬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走到供桌前,掀开一块地砖,从里面取出本古旧的册子,翻到某一页。
页面上画着个额头有印记的女童,下面写着小字:破军现,辰星归,龙印开,天地变。
他喃喃自语:时间不对啊,提前了二十年......
前院里,林丕稼正从行李里往外拿东西。给林凛的是个会眨眼的洋娃娃,给林漺的是盒彩色积木,给曹浮光的是块呢子布料,给林敬波的是条洋烟。
最后他掏出个小铁盒递给郑美娇:依妈,给您带的止疼膏,贴关节的。
郑美娇接过盒子,眼睛却盯着儿子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伤疤:又受伤了?
不小心蹭的。林丕稼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抱起两个侄女,走,依伯带你们去逛集市!
林家村每月初一的集市是最热闹的。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路边摆满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林丕稼一手抱一个侄女,后面跟着林丕华和潘秋彦夫妻俩。林凛趴在依伯肩上,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看。
卖海蛎饼的婆婆掀开锅盖,香气扑鼻;编竹器的老伯手指翻飞,一会儿就编出个蜻蜓;还有卖糖画的、卖泥人的、卖布匹的......
依伯,我想吃鼎边糊。林漺指着个小吃摊。
小馋猫。林丕稼笑着掏钱买了两碗,让姐妹俩坐在路边小凳上吃。
林凛吹着热气,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堂叔婆高仁芳正在不远处和个卖药材的说话。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里的药膏还在散发清凉。
看什么呢?林丕稼顺着她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依凛吃完咱们去听戏,今天有闽剧团。
但林凛已经滑下凳子,悄悄往药材摊那边凑近。
高仁芳正在低声问:......确定是辰砂?
卖药材的老头点头:错不了,这品相只有辰山才有。不过大姐,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好找,官府管得严。
有多少我要多少。高仁芳递过一叠钞票,下次进山,帮我留意下龙须草。
老头正要接钱,突然脸色一变,匆匆收起摊位:稽查队的来了!
只见几个戴红袖标的人正从街口过来。高仁芳迅速退入人群,消失在小巷里。
林凛想跟上去,却被林丕稼一把抱起:不看了,依伯带你们买糖人去。
他明显不想让林凛掺和这事,很快带着孩子们离开集市。
回家路上,林凛一直沉默。她想起上几辈子的一些事:堂叔婆高仁芳在她溺水救醒后,曾连续七天来给她送药汤,说是压惊。现在想来,那药汤的味道和今天额上的药膏很像。
还有,她第一世临终前在港城医院,恍惚间好像看见过高仁芳的身影,就站在病房外......
依凛怎么不说话?林丕稼蹭蹭她的小脸。
依伯,林凛突然问,堂叔婆是医生吗?
林丕稼一愣: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叔婆就是普通农民,种地养鸡呗。
可她懂药材。
乡下人谁不认识几味草药?林丕稼语气轻松,你依嫲还知道用白花蛇舌草治肝炎呢!
林凛不再问了。她知道大人有事瞒着她。
晚上睡觉前,曹浮光来给姐妹俩盖被子。林凛假装睡着,等妈妈走了,才悄悄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小洋娃娃。
娃娃的金发碧眼在月光下有些诡异。林凛摆弄着,突然发现娃娃的背上有道缝隙。她用力一掰,娃娃居然从中间打开,里面是空心的,塞着张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林丕稼的字迹:依凛,如果依伯很久没回来,去找堂叔婆高仁芳。把娃娃给她看。
林凛的心怦怦跳。依伯早知道这次走会有危险?
她正发呆,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林凛吓得缩进被子,从缝隙里偷偷看。
只见月光下,高仁芳正蹲在院墙角,往地里埋什么东西。埋好后,她又洒了些粉末,这才匆匆离开。
等外面没动静了,林凛光脚跑出去,找到刚才埋东西的地方。土还是松的,她用手刨了刨,挖出个小铁盒。
盒子里是几株奇怪的草药,还有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着几个看不懂的符号。
最下面压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林敬波和高仁芳,两人中间还站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着有点眼熟。
林凛仔细看,突然发现那年轻人的额头上有道浅浅的印记——和她白天出现的那个很像。
照片背面写着字:辰组三号档案,摄于一九六五,辰山。
林凛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慌忙把东西塞回盒子埋好,一回头却撞上个人。
月光下,林敬波正站在她身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爷爷......
林敬波没说话,只是弯腰重新挖出那个盒子。他看看照片,长长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摸摸林凛的头,凛凛,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星星和龙的故事。但你要答应爷爷,听完就忘掉,永远不再问。
林凛郑重地点点头。
祖孙俩坐在月光下,远处传来潮声。林敬波的声音低沉而遥远: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颗星星叫辰星,住着辰族人。他们守护着一条叫敖的龙......
突然,前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进门来,手里紧紧攥着个发光的珠子:
敬波伯公......辰山......辰山出事了!
林敬波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
林凛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手链正在发出幽幽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