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深蓝色开始缓慢褪去,天际线泛起一种混杂着灰白的鱼肚皮颜色。黎明终究是到来了,但并未驱散笼罩在医院上空的沉重阴霾,只是将黑夜的纯粹悲伤,置换成了白昼的、更显残酷的现实。
经纪人李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到依旧像尊石像般守在IcU玻璃窗外的周深身边。周深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太久,背影僵硬,仿佛已经与脚下这片冰冷的地砖融为一体。李哥知道,有些话必须说了,无论多么不合时宜,多么难以启齿。作为经纪人,他不仅要顾及周深的情绪,更要为整个团队、为那些无法轻易推卸的责任负责。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克制:“深深,天快亮了。”
周深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穿透那层玻璃,牢牢锁在病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上。
李哥继续艰难地开口:“我们……需要谈谈接下来的安排。原定今天开始的所有行程,包括杂志拍摄、媒体专访,还有那个音综的录制,都已经紧急联系,宣布推迟了。后续的,能取消的我们都尽量取消。”
周深的下颌线绷紧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但是,”李哥的语气加重了些,“有一些……是无法轻易推脱的。比如下个月就要进组的那部电影,合约签了,整个剧组都在等;还有那个国际品牌的长期代言,涉及到全球宣传档期,不是我们单方面说停就能停的。这些,都需要我们尽快给出一个明确的后续方案和态度。”
周深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李哥。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和红血丝。“方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什么方案?我现在哪里都不去。”
李哥心里一沉,知道这才是最难的部分。他放软了语气,带着恳求:“深深,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看看你自己,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未进,一眼未合。你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稍微躺一下。这里,”他指了指周围,“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24小时轮班守着,我亲自协调。我向你保证,何小姐这边有任何一点情况,哪怕是仪器上最微小的波动,我们都会立刻、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守在这里,和守在隔壁酒店的房间里,在信息获取上没有任何区别!”
“不。”周深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 “醒来”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和巨大的苦涩。连医生都无法确定那个“醒来”何时会来,甚至会不会来。
李哥闭了闭眼,知道必须说出更现实、也更伤人的话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理性而残酷,但每一个字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深深,你留在这里,除了自我惩罚,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吗?你进不去IcU,你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你在这里,目标太大,只会吸引更多的媒体和狗仔像闻着味的苍蝇一样扑过来!他们会想尽办法蹲守,会打扰医院的正常秩序!更重要的是,这会不断地、反复地提醒和刺激何小姐的家人!你让他们每次出来透口气,或者接受治疗的时候,都要面对造成这一切的……都要面对你吗?你这到底是陪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周深用固执筑起的脆弱外壳。他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再次望向IcU那扇紧闭的门。那扇门,不仅隔绝了何粥粥,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无用和多余。
李哥的话虽然残忍,却是对的。他的存在,对于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何粥粥来说,毫无价值;对于悲痛欲绝的何母来说,可能更是一种持续的刺激。他的坚守,除了能满足他自己那点可悲的、试图减轻愧疚感的心理需求外,对现实局势没有任何积极作用。
一种比疲惫和愧疚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彻头彻尾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地底伸出,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往绝望的深渊里拖拽。他连选择陪在她身边“受苦”的资格,都被现实剥夺了。
他还能做什么?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他同样冰冷的心脏。他闭上眼,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