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宽敞、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住处,周深像一个游魂般飘了进去。助理不放心地跟进来,想帮他弄点吃的,却被他用沉默和摇头拒绝。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或者说,他需要的是用一种物理上的独处,来面对内心早已溃不成军的喧嚣。
他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哗哗流下,升起氤氲的蒸汽。他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眼窝深陷、下巴冒出青色胡茬、眼神涣散如同败絮的男人,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这还是那个在舞台上接受万众欢呼的周深吗?这张脸,此刻只写满了“罪人”两个字。
他机械地挤牙膏,刷牙,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带不来丝毫清新感,反而勾起了医院消毒水气味的回忆。他俯下身,用冷水一遍遍扑脸,水流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失控溢出的泪水。他用力揉搓着脸颊,仿佛想搓掉一层看不见的污垢,但那种粘稠的、如同沥青般附着在皮肤上、甚至渗透进骨髓里的负罪感,却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
换了睡衣,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大床里。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高度紧张、无法停歇的恐惧和悔恨所占据。一闭上眼,视网膜上就像按下了重播键,清晰地投射出那一幕幕他拼命想逃离却无法摆脱的画面——
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高清的、带着声音和触感的完整影像。
他看见自己下意识地推开那扇门,脚下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就在那一瞬间,何粥粥那张原本带着点怯意和专注的脸,猛地转过来,眼神在百分之一秒内从惊讶变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决绝。那不是思考后的选择,而是源自本能、超越了个体安危的、最纯粹的保护欲。她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惊愕的脸,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将他推向一侧。
紧接着,就是慢镜头般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沉闷的、骨头与硬物接触的钝响,那么真实,仿佛就在他耳边炸开。他看到何粥粥纤细的身体像一片无力的羽毛被巨大的力量拍飞,看到她额角瞬间迸裂开的、刺目的鲜红,在空中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她倒下的姿态那么轻,又那么重,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最后定格的,是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身下那摊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周围人群爆发的尖叫和混乱……这些画面,一帧一帧,反复播放,每一次细节都更加清晰,每一次都带来新一轮的凌迟。
“不——!”
周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跳出来。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冰冷的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睡衣的后背也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是在熟悉的卧室里,而不是那个充满血腥和绝望的事故现场。
但恐惧并未散去。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放大了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黑暗仿佛有了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他知道,刚才那不是简单的噩梦,那是记忆化身的厉鬼,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进行的一场精准袭击。
而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个梦魇,不会只出现一次。它已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扎根,将会在无数个夜晚,以同样的清晰度、同样的残酷,反复上演。它将伴随他很长时间,或许,是一辈子。这是何粥粥用她的未来,和他自己的疏忽,共同为他判下的、无期徒刑般的心理折磨。他抬手,用力按住依旧狂跳不止的太阳穴,绝望地意识到,从今往后,连睡眠这片暂时的避难所,也对他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