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被周深眼中那不肯熄灭的倔强惹恼了。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一个“怪胎”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他上前一步,更加用力地揪住周深羽绒服的领口,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另一只手作势要抢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乐谱本——那是他仅有的、与故乡和梦想相连的珍宝。
“把你这破本子拿来吧!看看里面是不是画满了当明星的白日梦!”伊万恶狠狠地说道,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周深脸上。缺氧和屈辱让周深的视线开始模糊,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那本子即将被夺走的瞬间——
“住手!”
一个清脆、带着明显怒意,甚至有些破音的女声,像一颗小石子划破凝滞的空气,猛地炸响在琴房门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伊万。他下意识松了松力道,周深趁机挣脱开,踉跄着靠住钢琴,大口喘气,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门口,站着一个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小一些的亚洲女孩。她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围着白色的绒毛围巾,衬得小脸通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几缕发丝被汗湿贴在额角,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小火苗。她个子不高,甚至比周深还矮一点,但此刻挺直了脊背,双手紧紧攥成小拳头,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小狮子,毫不畏惧地瞪着伊万他们。
“你们干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羞不羞!”女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义感。她说的竟然是中文,虽然带着点软糯的口音,但在异国他乡听到母语,让周深的心猛地一颤。
伊万回过神来,发现只是个矮个子小女孩,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地用俄语骂了一句粗话,然后夹杂着生硬的英语吼道:“不关你的事!滚开!”
女孩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小小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了周深和伊万之间,仰着头,眼神凶狠地瞪着伊万:“我已经叫老师了!你们再不走,待会儿想走也走不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但语气里的笃定让人不容置疑。另外两个男生显然有些慌了,他们欺负周深是因为知道他孤僻不敢声张,但要是真引来老师,麻烦就大了。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拉扯着还在放狠话的伊万:“伊万,算了,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快走吧!”
伊万狠狠瞪了女孩一眼,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周深,终究是怕把事情闹大,悻悻地啐了一口,被同伴半推半拉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琴房。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琴房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和一片狼藉的寂静。
女孩这才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下来一点。她转过身,看向依旧靠在钢琴上、惊魂未定的周深。她的眼神瞬间从刚才的“凶狠”切换成了关切,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澈和柔软。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道,走上前几步,但又保持着一点礼貌的距离,没有贸然靠近,“他们有没有打伤你?”
周深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却在此刻如同天使般降临的脸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后怕、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意,在他胸腔里冲撞着。他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女孩见他没事,便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几页乐谱,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小心翼翼地递还给他。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自然的善意。
“你的本子。”她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像冬日里忽然透出云层的一缕阳光,“别怕,他们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呃,或者告诉老师!”
周深接过乐谱本,指尖碰到女孩微凉的手指,像过电一样缩了一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谢谢。”
女孩笑容更明亮了些,摆了摆手:“不用谢!路见不平嘛!”她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又看了看周深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说道:“天都黑了,你……要不要一起回宿舍区?这边晚上路灯有点暗。”
周深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收拾好书包,和女孩一起走出了这间充满不愉快记忆的琴房。
走廊里果然很暗,只有尽头有一盏昏黄摇曳的灯。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默默地走着。雪后的夜晚格外寂静,只能听到脚下踩雪发出的“咯吱”声。
周深偷偷抬眼,看着前面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小的背影。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束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也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石子。
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没敢问。直到宿舍区的灯火出现在视野里,女孩朝他挥了挥手,便跑向了另一栋楼,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那个冬天依旧寒冷,学业依旧繁重。但自那天起,周深觉得,利沃夫的雪,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