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郑重的谈话之后,周深与何粥粥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外人难以完全理解的阶段。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巨恸、来去匆匆的探视者,也不再仅仅是物质支持的提供者。他开始以一种更规律、更平和、也更深入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介入何粥粥那片混沌而安静的生活。
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不对外公开的、雷打不动的行程。在不影响核心工作和必要休息的前提下,他会定期出现在康复中心,像完成一项最重要的必修课。他的到来不再伴随着沉重的心理包袱和刻意的低调,而是变得更为自然。他会先脱下明星的光环,以“周深”这个普通的个体身份,在康复师有空闲时,认真地、虚心地与她们沟通。
他会仔细询问何粥粥近期的细微变化:“王老师,粥粥这几天对那个触觉球的反应用没有好一点?”“她听音乐的时候,瞳孔会有反应吗?”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学着理解康复的漫长与曲折,尊重专业判断。他甚至会拿着康复师提供的简单训练指南,在指导下,笨拙却极其耐心地尝试辅助何粥粥进行一些最基础的认知练习,比如指着图片卡上的苹果,用缓慢清晰的语调重复“苹果”,或者引导她去抓取一个颜色鲜艳的摇铃。他的动作很轻,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仿佛面对的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当然,最重要的环节,依旧是音乐。这成了他与何粥粥之间独一无二的桥梁。当他发现何粥粥情绪比较平稳,能够安静地坐一会儿时,他会选择一把椅子,坐在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然后开始哼唱。有时是那首最初产生奇迹效果的demo小样,有时是他其他作品中旋律特别舒缓的段落,甚至只是即兴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轻柔哼鸣。他没有表演的欲望,只是让声音自然流淌,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拂过寂静的房间。
何粥粥对他的存在,表现出一种超越认知的、逐渐加深的习惯性。虽然她依旧不知道“周深”是谁,与她有何关联,但当他出现时,她那种初期的、微弱的陌生感和潜在的烦躁感明显减弱了。她会比平时更安静,虽然目光可能依旧没有焦点,但会更多地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专注状态。仿佛他的声音和气息,已经成为这个封闭环境里一个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最让周深以及偶尔在场的康复师感到惊奇的时刻,会发生在他持续哼唱一段时间之后。何粥粥会微微张着嘴,眼神依旧空洞,但喉咙里会无意识地、模仿着旋律的起伏,发出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不成音节的单音,比如“啊……”,或者一个稍微延长的“唔……”。
这个声音含糊不清,没有任何意义,更谈不上音准,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周深的心脏。那不是有意识的模仿,更像是某种深植于神经系统的、对特定频率声音的本能回应,是断裂的神经元在黑暗中一次极其微弱的、无意识的闪烁。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回应,周深都会停下哼唱,心脏在胸腔里温柔而剧烈地鼓动着。他不会表现出过度的激动,以免惊扰到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酸与巨大慰藉的情绪。然后,他会继续用更轻、更缓的声音哼唱下去,仿佛在呵护一个极易惊醒的梦境。
这种新的日常,没有戏剧性的转折,没有肉眼可见的飞跃,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重复和等待。但对于周深而言,这却是一种灵魂的救赎。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无助地站在废墟外的旁观者,他找到了一种方式,可以亲手捧起一抔土,为那被掩埋的生命,提供一丝微不足道却持续不断的温度和连接。他知道路还很长,尽头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都在路上,以一种奇特而坚韧的方式,彼此陪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