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病房,无论布置得如何温馨,设备如何先进,终究是一个被四壁环绕、空气经过循环过滤的封闭空间。日复一日的训练、治疗、进食、睡眠,构成了何粥粥生活的全部,虽然安稳,却也像一幅色调单一、缺乏变化的静物画。周深敏锐地察觉到,尽管有他的陪伴和各种训练,但何粥粥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缺乏生气的、被动接受的状态。她的世界,被局限在了这几十平方米的范围内。
在一次与主治医生和康复师的定期沟通中,周深提出了一个想法:是否可以增加何粥粥的户外活动时间?他记得,很久以前,何粥粥曾是个喜欢在阳光下散步、对自然充满好奇的女孩。尽管记忆已失,但或许,人类对大自然那份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仍残存在她意识的某个角落。
医生在仔细评估了何粥粥近期的身体状况、免疫力和情绪稳定性后,谨慎地表示了同意。“可以尝试,但必须循序渐进。选择天气晴好、风力温和的时段,时间从短开始,密切观察她的反应。户外环境刺激多,要防止她产生过度兴奋或不安。”
这个许可,让周深感到一阵振奋。他立刻着手准备。他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初夏上午,阳光明媚却不灼人,空气中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他细心地爲何粥粥换上舒适透气的棉质衣服,戴上遮阳帽,检查了轮椅的每一个部件,确保万无一失。
当他推着轮椅,穿过那道连接主楼与花园的玻璃廊道,正式踏入户外时,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首先涌来的,是温暖的、带着植物芬芳的阳光。它不再是通过玻璃过滤后的光线,而是直接地、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皮肤上,带来一种真实的、暖融融的触感。何粥粥一直微微低垂的头,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似乎下意识地仰起了一些,苍白的面颊被镀上了一层健康的、淡淡的金色。
紧接着,是丰富而充满生机的环境音。不再是病房里单调的仪器声或刻意播放的音乐,而是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声,甚至还有昆虫振翅的微弱嗡嗡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自然的、立体的交响乐。何粥粥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投向声音的来源,似乎在努力捕捉这些陌生的、却又莫名吸引人的声响。
周深推着她,沿着平坦的碎石小径缓缓前行。他刻意放慢速度,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周围的一切。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描述着:“粥粥,你看,阳光很暖和,对不对?……听到小鸟在唱歌了吗?……那边开着红色的花……”
他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叶隙洒下,在何粥粥的身上和轮椅周围跳跃。周深摘下一片完整的、脉络清晰的梧桐叶,用温热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引导着何粥粥的手,去触摸叶片光滑的正面和略带绒毛的背面。“摸摸看,这是树叶,是绿色的。” 何粥粥的手指被动地感受着那奇特的纹理,眼神里闪过一丝短暂的、难以捕捉的好奇。
他又推着她靠近一片开得正盛的月季花丛。浓郁却不腻人的花香扑面而来。何粥粥的鼻翼微微翕动,这是她对外界气味少有的明显反应。周深没有让她触摸带刺的花枝,只是让她静静地沐浴在花香里,感受着这份自然的馈赠。
最让周深惊喜的变化发生了。在户外待了约莫二十分钟后,何粥粥一直显得有些僵直和被动身体,似乎放松了许多。她靠在轮椅里的姿态不再那么紧绷,偶尔,当一只蝴蝶翩然从她眼前飞过时,她的眼珠会下意识地追随那抹亮色移动一小段距离。甚至有一次,当一阵特别清凉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时,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类似微笑的弧度。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整个人的状态,与在病房里时判若两人。在室内,她更像一个精致却缺乏生气的瓷娃娃;而在户外的阳光下,她仿佛被注入了微弱的生命力,变得“活泼”了一些。那种笼罩着她的、厚重的茫然感,似乎在自然的光合作用下,被稀释了不少。
周深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他猜对了。大自然这位最伟大的疗愈师,正在用它无声的方式,温柔地抚慰着这个受伤的灵魂。阳光、微风、草木的气息、鸟儿的鸣唱……这些最原始、最纯粹的自然元素,绕过了她受损的高级认知中枢,直接作用于她更基础的生命本能,唤起了她体内沉睡的、对生命本身的喜悦。
此后的日子,只要天气允许,周深都会雷打不动地推着何粥粥到花园里度过一段时光。这不再是简单的“放风”,而是成了康复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看着她从最初的被动接受到逐渐显现出微弱的偏好(比如似乎更愿意待在有大片树荫的地方),内心充满了希望。
这片小小的花园,成了何粥粥混沌世界的一扇天窗。透过它,她或许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但却能本能地感受到它的温暖、色彩与生机。而对周深而言,推着轮椅漫步在阳光下的这段时光,也成了他沉重生活中难得的宁静时刻。他们一同沉默地沐浴在阳光里,一个用心灵感受着自然的疗愈,一个用陪伴守护着这微弱的生机。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安静而漫长,仿佛时光也愿意在此刻放慢脚步,温柔地注视着这对被命运捆绑,却在苦难中寻找微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