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那句失控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画室里炸开,余音却化作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深僵在原地,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眼中的怒火已被瞬间涌上的、冰冷刺骨的懊悔彻底浇灭。
他看到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何粥粥眼中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惧。那双原本只是空洞或懵懂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小动物遭遇危险时的惊惶与瑟缩。
她的身体紧紧蜷缩在轮椅里,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以此来躲避他带来的“伤害”。
这恐惧的眼神,比任何言语的指责、比事业上最严厉的批评,都更尖锐、更深刻地刺痛了周深的心。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刺痛。
他……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对着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他温柔以待、最无力保护自己、最依赖他耐心的人,宣泄了自己的无能和愤怒。他将外界的压力、内心的焦灼,转化成了伤人的利剑,刺向了一个毫无防备、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切的灵魂。
“粥粥……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他试图道歉,想立刻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哥哥错了,哥哥不是故意的。
然而,他刚向前迈了一小步,何粥粥的反应更激烈了。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受惊般的抽气,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几乎要嵌进轮椅的靠背里,双手无意识地抬起来,做出了一个微弱的、防御性的姿态。
她甚至偏过头,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他。
这个动作,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立在了两人之间。
周深的脚步生生顿住,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他意识到,任何即时的、可能带有情绪波动的靠近,此刻只会加剧她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停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到极致的轻柔和平稳,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捶打。
“对不起……粥粥,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哥哥错了,哥哥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
但他的道歉,似乎无法穿透何粥粥被恐惧笼罩的屏障。她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僵硬,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
周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默默地退后几步,蹲下身,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每一片碎玻璃,都像是在提醒他刚才的失控有多么丑陋和不可原谅。他用纸巾吸干水渍,动作缓慢而机械,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在反复冲刷。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无形却切实存在的隔阂,横亘在了周深与何粥粥之间。
周深的行为变得异常小心翼翼。他依旧每天来陪伴她,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靠近或触碰。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压得很低,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温柔。递水杯时,他会先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等她有所察觉,才缓慢地递过去,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惊吓的突然动作。
引导她画画时,他也不再握着她的手,只是将画笔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用语言轻声引导。
他像一个踩在薄冰上的人,每一步都谨小慎微,生怕一点细微的动静,就会导致冰面碎裂,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坠入更深的寒意。
而何粥粥,也变得更加沉默和封闭。她似乎对那天的事情留下了阴影。
周深靠近时,她虽然不再有激烈的抗拒动作,但身体会微微紧绷,眼神闪烁,避免与他对视。她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深的引导和互动反应更加迟钝,甚至完全不予理会。
那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弱的信任感和安全感,仿佛在那一刻被击碎了。
画室里,常常出现这样的一幕:周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何粥粥;而何粥粥则低着头,专注地玩着自己的手指,或者对着空处发呆。空气中流动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往日的温馨荡然无存。
周深看着这样的何粥粥,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和更深的自责。他知道,修复这裂痕,需要比建立时多出十倍、百倍的耐心和时间。
而每一次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流露出的疏离,都像是在他心头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懊悔,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上,日夜不休。而距离,则成了这段关系中,最痛苦、也最无奈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