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极的第一场“夜”,来得比往日都慢。
往常,太阳沉落后,火极的天地会迅速归于赤色的静暗,火神殿、岩山洞府的火光便顺势亮起,一切都在坚定而简单的节奏中运转。
唯独今天——
天色并不愿完全暗下。
像是谁在天穹背后轻轻揽住了夜,不让它落得太深。
火族人并不明白其中缘由,只以为是白日异象未尽,于是火光点得比平常更早。
一盏盏赤火、金火、白焱火在岩山的每个角落亮起,将这片初生的文明照得温暖又安稳。
可火极的风啊,依旧带着那一点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光凉。
而那光凉的源头,正静静地躺在火神殿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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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岩姒被安置在火心侧殿的一间小屋内。
她不哭闹,不躁动,不像火族婴孩会挥舞小小的手臂点燃火苗,也不会用清啼震裂石壁。
她就只是……静静地躺着。
但“静”,并不等于“弱”。
反而,是一种难得的安然。
她的小手偶尔抓紧襁褓,每抓一次,火神殿的灯火都会轻轻一颤。
不是被影响,是被搭话。
像是火焰都愿意臣服在她的一声轻息中。
岩瑶后在侧殿外守着,靠在石柱旁,
看着那盏随风轻晃的火灯,心绪悄然柔软。
她曾经担心——
光如此盛,会不会伤到孩子?
可婴孩的呼吸比火焰更稳、比风更柔。
每一次呼吸,都把殿内的温度牵得更柔和一点。
火族孩子是烧出来的,但她像是光里长出来的。
正想着,火心深处传来一阵波动。
岩瑶后立刻抬头。
这是岩炎君回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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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心之地的火石门被推开,岩炎君从那片赤焰灿灿的领域走出。
他神情未变,但眉宇间的疲倦和凝重无法完全掩住。
岩瑶后轻声问:
“火心……如何?”
岩炎君沉默了一瞬。
那一瞬显得很长,长得像是要把某件不轻易说出的事在心里压一压。
“稳住了。”
他说。
岩瑶后轻呼一口气。
但岩炎君接下来的话,让她心头微紧。
“……稳得过头。”
岩瑶后皱眉:“怎么说?”
岩炎君抬起掌心,掌心的火纹此刻暗了三分。
“火心不仅稳,连火脉的躁都被她压住了。”
“被她?”岩瑶后重复。
岩炎君点头。
“当我靠近火心时,火心像看见了主人。”
他的声音低沉,“不是看见我,而是看见——那个孩子。”
岩瑶后怔住。
火心作为火神族的本源,从不会对婴孩有任何反应,更不会“安静下来”。
她脑中浮现出那婴孩刚降生时的光——干净、透亮、沉静。
那种沉静甚至让火族最擅长的烈焰都愿意在她光里收敛倒伏。
火心被调顺,不是被震慑,而是被安抚。
“那孩子……”岩炎君收拢手指,“来得太盛,也太……高。”
他本想说“像神”,但看到岩瑶后抱着孩子时的温柔模样,他忍住了。
岩瑶后轻抚石柱,眸光沉了沉。
她不是未感知。
从孩子降生那刻起,火极的每一阵风、每一道火脉、每一寸空气的温度,都在悄然随着她“呼吸”。
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这是一种——
本源上的优先级。
像世界在等她。
像火极在认她。
像天地都为她让路。
岩瑶后想起怀中那孩子睁眼时的神态,那不是火族婴孩的惊惧,不是新生的惶然。
那分明是——
“终于到了”的平静。
“她不会伤火心。”
岩瑶后轻声说,语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
“一切都在向她靠拢。火族不会有此等婴孩……除非天命所赐。”
岩炎君听罢,也不争。
他不是怀疑孩子,只是……心底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敬意。
仿佛他们并非在抚养一个婴孩,而是在迎接某种更高维度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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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此时——
侧殿内传来极轻的响动。
那婴孩不知道在梦里听见了什么,忽然抬起小小的手臂,指尖碰到襁褓边缘的一角。
那一角火纹轻轻一亮。
下一瞬,整个火神殿的火焰都轻轻一跳。
没有谁敢造次,只是像在向她问好。
问候之后,火光比往常更亮了一层,却亮得温柔。
岩瑶后的心被那跳动点得软软的,忍不住笑了。
“你看。”
她低声说。
“火都喜欢她。”
岩炎君也难得嘴角动了一下。
“能让火喜欢的孩子……我们这辈子也只会遇上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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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极远极远处的混沌雾海深深的缝隙里,影胎正抱着自己未成形的身躯,
身体颤得厉害。
不是疼,
不是怕。
而是渴。
渴得像要把什么撕碎才能吞入口中。
渴得像胸口缺了一半。
渴得心脏每跳一下,都像在往外漏。
漏向远方的光。
影胎发出一声极微、极微的低吟。
那声音无人能听见,甚至在混沌中也只掀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但那涟漪里,藏着一种说不清的痛苦与……归心。
雾海轻轻翻卷,似乎在安抚它:
“别急。等时机一到……你终究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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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殿,侧殿内。
婴孩岩姒在梦里轻轻蜷了蜷手,像是在梦中抓什么,抓不到,又不甘心地抓紧了襁褓的一角。
那一角火纹微微一亮。
光亮得极柔。
极暖。
极孤单。
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尚未到来的另一半——
明明隔着无数深渊,却依旧被她在梦里伸手摸向。
她抓不到。
影胎也抓不到。
两个生命隔着天地,
第一次——
同时在梦里呼唤对方。
他们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甚至不知道在呼唤谁。
但世界知道。
天地知道。
风、火、雾、影全都知道。
光降一日,影动一寸。
命运就此悄无声息地,开始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