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被掳,沈清辞重伤昏迷,青云宗与青岚宗上下笼罩在一片压抑与愤慨之中。救援方案的商讨、魔主踪迹的追查在高层紧锣密鼓地进行,而属于当事人的细微情感,却似乎被这巨大的危机暂时掩埋。
这一日,白茯苓的二师姐,性情爽利却心细如发的苏清欢,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了小师妹在万宝峰独居的小院。院内一切如旧,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苏清欢鼻尖一酸,强忍着眼泪,开始仔细整理白茯苓的物件,希望能找到任何可能与魔主踪迹相关的线索,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再感受一下小师妹的气息。
在整理书架时,她无意间碰落了一本看似寻常的、用来记录灵植生长的心得笔记。笔记跌落在地,从中滑落出几页明显是后来夹进去的、字迹更为潦草随意的纸张。
苏清欢俯身拾起,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身体猛地一震。这……这是小茯苓的私人随笔!看墨迹和内容,似乎是从星契缔结之后才开始断断续续记录的。
她本不该窥探师妹的隐私,但一想到小师妹如今生死未卜,而这几页纸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绪,苏清欢咬了咬牙,还是看了下去。越看,她的脸色越是复杂,时而惊讶,时而恍然,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只见那纸上,是白茯苓特有的、带着几分洒脱又隐含纠结的字迹:
· “……星契这东西,真是麻烦。躲了他三天了,在藏经阁拐角差点撞上,心跳快得离谱,肯定是跑太急。他那张脸,还是那么臭,好像谁都欠他灵石似的。不过……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看着碍眼了?奇怪。”*
· “……快一个月没见了。听苏师姐说他又闭关了。也好,清静。就是……怎么觉得修炼室有点空荡荡的?一定是错觉。”*
· “……今天路过论剑坪,看到他在指导外门弟子练剑,侧脸……还挺好看。呸呸呸!白茯苓你脑子被炼丹炉熏坏了吗?!”*
· “……迷情烟的后遗症这么强吗?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一想到那天他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死死扣住我手腕的感觉……脸就发烫?一定是余毒未清!得去找点清心丹……”*
· “……师父今天给了两块极品宝石,一块‘沧海之泪’,湛蓝深邃,真美。看着它,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沈清辞的眼睛。不,不对,仔细想想,他那双眼睛,好像比这宝石还……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赶紧打住!”*
· “……越看越觉得,这块‘沧海之泪’的蓝色,若是熔炼进我的归墟剑里,舞动起来定然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嗯,就这么决定了,才不是因为他!”*
· “……这块‘赤炎之心’红得纯粹,炽烈如火……若是镶嵌在他的寒川剑上……冰与火交织,定是绝配。他应该……会喜欢吧?(后面又用笔狠狠划掉)关我什么事!我自己留着玩!”*
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女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懵懂情愫,那份欲盖弥彰的在意,那份下意识的比较与联想,那份想要靠近又强行按捺的别扭……与平日里清冷洒脱、混沌之眸洞察世事的白茯苓,判若两人。
苏清欢握着这几页薄薄的纸,却觉得重逾千斤。她仿佛看到了小师妹在无数个深夜,一边写着这些,一边懊恼地拍自己额头,或者对着宝石发呆的模样。这份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晰确认的心意,如今看来,是何等的珍贵,又何等的……令人心碎。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页纸收好,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沈清辞在青岚宗和青云宗倾尽资源的救治下,终于在数日后悠悠转醒。身体的创伤在缓慢恢复,但他眼中的空洞与死寂却并未散去,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他终日沉默,除了必要的疗伤和询问追查魔主的进展外,几乎不言不语,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这一日,苏清欢来到了沈清辞暂时养伤的居所。她屏退了侍奉的弟子,静室内只剩下她和靠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的沈清辞。
“沈师兄。”苏清欢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沈清辞抬眸,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苏清欢没有多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几页折叠整齐的纸张,轻轻放在了沈清辞手边的榻上。
“这是在茯苓师妹院子里找到的……我想,或许应该给你看看。”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沈清辞一眼,转身离开了静室,轻轻带上了门。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那些纸上,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无意间瞥见那熟悉的、属于白茯苓的字迹时,死水般的眼神终于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伸出手,有些迟缓地拿起那几页纸,缓缓展开。
一行行,一页页,那带着纠结、懊恼、自我否认,却又无比真实、无比鲜活的心迹,如同最温柔的涓流,又如同最猛烈的惊雷,一字一句地撞入他空洞的心湖,砸在那片因星契断裂、无力守护而产生的冰冷废墟之上。
——“好像也没以前那么看着碍眼了?”
——“怎么觉得修炼室有点空荡荡的?”
——“一想到那天他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死死扣住我手腕的感觉……脸就发烫?”
——“他那双眼睛,好像比这宝石还……”
——“这块红宝石配他的寒川剑绝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点星火,落在他早已冰封的情感荒原上。
原来……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原来……在他独自承受着星契带来的微妙悸动与日益加深的在意时,她也在悄悄地、别扭地关注着他。
原来……那双洞察混沌的眼眸,也曾认真地比较过他的眼睛与宝石。
原来……她甚至想过,将珍贵的宝石,点缀在他的剑上。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最坚硬的冰层下碎裂了。
一直强撑的冷漠与死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巨大的痛楚、无尽的悔恨、失而复得(指这份心意)的震荡,以及更加深刻的、对于失去她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那几页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纸页上,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
一直空洞的眼眸,终于染上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痛苦与赤红。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也灼痛了他冰冷已久的心。
他失去了她。
不仅仅是失去了星契道侣,更是失去了这个会偷偷记下“他的眼睛比宝石好看”、会想着“红宝石配他的剑”的、别扭又真实的……茯苓。
这一刻,沈清辞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追悔莫及。
救她回来!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回来!
不是为了弥补失职的过错,不是为了正道责任,仅仅是因为——他不能失去她。他想要亲口告诉她,他的眼睛,永远只映照她一人;他的寒川剑,也只为守护她而挥。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信念,如同燎原之火,在他破碎的剑心深处,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