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路无涯回来得比往日稍早一些。月色尚未完全爬上中天,他带着一身未散的夜露和淡淡的血腥气(猎杀魔物所致),悄无声息地推开小院的木门。
令他意外的是,主屋的窗户还透出温暖的烛光。
他皱了皱眉,推门进去,只见白茯苓并未入睡,而是披着外衫,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件正在缝制的小小婴儿衣物。烛光映照着她柔和的脸庞和隆起的腹部,显得格外宁静。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见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放下手中的针线,温声道:“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路无涯“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散喉间的血腥味和心中的躁意。他背对着她,动作有些僵硬。每次猎杀归来,面对她纯净关切的眼神,他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在等你。”白茯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迟疑,“有些话……想问问你。”
路无涯放下水杯,转过身,黑色的眼眸看向她:“什么?”
白茯苓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小衣服,目光有些悠远,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这些日子,总试着去想以前的事……可关于我们成亲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带着纯粹的困惑,望进路无涯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既然是夫妻,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我们婚礼是什么样子?是怎么办的?我穿嫁衣了吗?你……你当时是什么模样?”
她的问题如同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路无涯心中最矛盾、最难以言说的角落。
婚礼?
他和她的婚礼?
那本该是泠音神女与主神清珩的旷世盛典,却成了镜花水月!
而他,不过是阴差阳错顶了名头的……冤大头!
一股混杂着酸涩、憋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痛楚,猛地涌上心头。他下颌线瞬间绷紧,黑色的眼眸中戾气翻涌,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那残酷的真相低吼出来。
可当他看到烛光下她那双充满迷茫和一丝隐隐期待的眼睛,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里那个需要安稳环境的小生命,所有冲到嘴边的愤怒与真相,都被他死死地、艰难地咽了回去。
他不能说出来。
至少现在不能。
路无涯猛地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紧紧攥着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煎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带着粗粝沙哑的声音,硬邦邦地开口:
“……当初……”
“当初老子穷!”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语气陡然变得暴躁起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蛮横,
“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拿什么给你办婚礼?!”
“就……就随便扯了块红布,拜了天地,就算成了!”
他越说越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心底的慌乱与心虚,
“没凤冠霞帔,没十里红妆,啥都没有!寒酸得要命!有什么好记的!”
白茯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躁吼得愣了一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非但没有害怕,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似乎……能感觉到他那暴躁语气下,隐藏着的……或许是愧疚?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缝着手中的小衣服,声音轻轻的:“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平静,反而让路无涯更加无所适从。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烦躁无处发泄。
就在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却听到白茯苓又轻声说了一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可是……女孩子家,总会希望能有个像样的婚礼啊……”
这句话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路无涯的心。
他猛地转回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温柔的侧影,看着她手中那细细缝制的、充满期盼的小衣物,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混合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与责任感,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依旧硬邦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赌咒发誓般的意味:
“等……等你生完这小崽子!”
“等你好利索了!”
“老子……老子给你补办一场!”
“办得风风光光的!让所有人都看看!”
说完这几句,路无涯自己都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补办婚礼?!他疯了吗?!
白茯苓也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烛光下,她看到他虽然依旧黑着脸,眼神凶恶,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别扭却认真的光芒,心头那股因缺失记忆而产生的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填补了一些。她忽然觉得,有没有过去的记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缓缓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真切的笑容,眼中带着点点星光,轻轻点头:
“好。”
“我等你。”
这三个字,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落在了路无涯躁动不安的心上。
他看着她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期待,所有反驳的、嘲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狼狈地移开视线,粗声粗气地吼道:
“睡觉!”
“大半夜的尽说些废话!”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依旧固执地睡在床沿,背对着她,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只是这一次,黑暗中,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而白茯苓,带着那个温柔的承诺和满心的暖意,也安然进入了梦乡。归墟剑在墙角静静悬浮,幽蓝的微光温柔地笼罩着这对“夫妻”,仿佛也在守护着这份笨拙而真挚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