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藏在云山深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寨子,利哥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垮了。
先前那点“土皇帝”的逍遥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麻木。
不再对着阿瓦呼来喝去,不再对寨子里的新鲜野味评头论足,甚至连晚上抱着阿花时,也常常是心不在焉,草草了事,然后便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竹楼外黑漆漆的夜空,一言不发,如同一尊逐渐风化的石像。
阿花虽然单纯,但并不傻。
她能感觉到利哥身上那股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变化。
她以为是自己伺候得不好,让这个男人腻烦了。
山里女人表达挽留的方式直接而卑微。
这天晚上,给利哥洗脚的时候,阿花仰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利哥那张阴沉的脸,小声说道:“利哥…你是不是…不喜欢阿花了?”
利哥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花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更低了:“要是…要是你觉得阿花一个人不好…我…我晚上可以把堂妹阿香也叫来…她…她也愿意的…我们姐妹一起伺候你…”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男人喜欢新鲜,喜欢更多的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寨子里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娶好几个婆娘?只要能把利哥留住,让她做什么都行。
利哥终于有了点反应,低下头,看着阿花那张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红晕、写满忐忑和讨好的年轻脸庞,心里却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讽刺。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自己却躲在这深山老林里,靠着一个小姑娘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讨好苟活?
利哥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阿花出去。
阿花看着利哥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圈一红,默默端起洗脚水,低着头出去了。
竹楼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利哥躺在坚硬的竹床上,睁着眼睛,脑子里如同烧开的滚水,翻腾不休。
爹妈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服毒自尽,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姐姐马艳丽,虽然虚荣势利,跟着黄金峰也没干啥好事,但罪不至死,更不该被那样羞辱后跳楼惨死!
三条人命!三条至亲的人命!
黄金峰!肯定是这个老王八蛋逼死了姐姐!没有他的压力,姐姐怎么会走上绝路?父母又怎么会绝望服毒?
李晨!要不是这个外地佬多管闲事,搞垮自己的砂石厂,自己怎么会铤而走险去贩毒?又怎么会招惹上后面这一连串的祸事?
他们都得死!
一个都跑不了!
一股炽热如岩浆般的仇恨,在利哥胸腔里疯狂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疼痛!与这刻骨的仇恨相比,之前那点对法律的恐惧、对藏匿生活的厌倦,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躲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亲人全都躺在冰冷的黄土里,自己却在这里苟且偷生,这他妈还算是个男人吗?!
报仇!
必须报仇!
就算豁出这条烂命,也要拉着黄金峰和李晨垫背!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在利哥混乱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目标明确:先杀黄金峰,再找机会弄死李晨!
想到黄金峰在东莞那庞大的势力和森严的戒备,利哥知道,这基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但此刻,死,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一种奔赴家人团聚的途径。
唯一的一点牵挂…或者说,一点不甘心——老马家,不能就这么绝后啊!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火星,点燃了利哥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生”的光芒。
第二天晚上,当阿花再次小心翼翼地上床,准备像往常一样承受利哥那带着发泄意味的粗暴时,利哥却一反常态,动作变得异常温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轻轻抚摸着阿花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阿花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又隐隐有些期待。
当两人即将融为一体时,利哥却停了下来,在阿花耳边用沙哑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今天…不用那个了。”
阿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利哥的意思,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心里像是揣了只小鹿,砰砰直跳。
不用那个…是想要孩子了吗?
利哥是想跟自己长久过日子了吗?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忽略了利哥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死寂和决绝。
“嗯…”阿花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羞涩而又主动地抱紧了身上的男人。
这一次,利哥极尽耐心和缠绵,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和那点微不足道的传承希望,都倾注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风暴平息后,利哥紧紧抱着浑身酥软、面带幸福红晕的阿花,下巴抵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头发上,声音低沉而缥缈:
“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阿花的心一紧,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要去哪里?危不危险?”
利哥避开了阿花的目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去办点事。你…好好待在寨子里,照顾好自己。”
又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姓马。告诉孩子,他爹叫马文利,不是孬种。”
阿花似懂非懂,但“有了孩子”这个可能性带来的巨大幸福感,暂时冲淡了对利哥要离开的担忧。
她用力地点点头,将脸深深埋进利哥的胸膛:“嗯!我等你回来!”
利哥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女人,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的、虚假的温暖。
竹楼外,山风呼啸,掠过黑黢黢的林海,发出如同万千鬼魂呜咽般的声音。
一颗复仇的种子,连同一条可能延续的血脉,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被一个走向毁灭的男人,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