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冷的指令,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权力的网络中晕染开来。
“静默协议2.0”,一个仅存在于“清源会”最高级别档案中的代号,在沉寂十年后,被重新激活。
国际首映礼前三天,一场无声的绞杀开始了。
以国家安全和防范恶意煽动社会对立为名,一份加盖了数个部门公章的紧急通知,雪片般飞向国内所有影院、媒体平台及文化机构。
通知内容简单粗暴:禁止以任何形式接收、存储、传播影片《静界》及其相关物料。
所有已接触该项目的人员,即刻启动背景审查。
这还不够。
一张由“权威精神卫生中心”开具的、关于影片原型人物陈默(芷宁)的“病历证明”开始在网络上流传。
证明言之凿凿地指出,陈默生前患有严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其影片中所呈现的“创伤”,不过是她病态幻想的产物。
舆论风向瞬间逆转。
那些刚刚被《静界》感动的观众,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支持的声音迅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理性的观望和懦弱的退缩。
毕竟,与一个庞大的体系对抗,需要赌上的东西太多了。
“看,他们开始害怕了。”
地下防空洞改造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杜骁指着飞速下跌的舆论支持率,脸色难看。
苏凛却只是端着一杯温水,平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摇摆不定、开始删除支持言论的账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不怕真相,”他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带着一丝回响,“他们只怕共识的形成。一旦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疯子,那么你口中的真相,也就成了疯话。”
他放下水杯,转向杜骁,眼神锐利如刀:“是时候了。放出芷宁死亡当日,医院员工通道电梯里的那段盲区录像。”
杜骁一愣:“现在放?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之一!”
“不,”苏凛摇了摇头,“这不是为了给她平反。这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谎言,也是有指纹的。”
一分钟后,一段被深度删除、又被杜骁从服务器碎片中拼凑还原的监控备份,通过上百个海外匿名账号,精准地投放到了国内各大社交平台。
视频只有短短十五秒,画质昏暗,抖动不清。
画面中,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在芷宁进入电梯后,不紧不慢地尾随而入。
他抬手按楼层时,手腕的袖口从白大褂中滑出,一枚银质的、造型别致的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那袖扣上,清晰地刻着一行编码——qY09。
视频的最后,是一行血红色的附言,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质问:
“你们说她是病死的?那这个人,是谁?”
网络,炸了。
qY09!
这个编号,对于一直关注三年前那场蹊跷车祸的受害者家属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
那是当年在车祸现场唯一的遗留物,却被警方以“无法追溯来源”为由草草结案的关键证据!
一个“病死”的精神病患者,一个三年前悬案的关键证物,在一部被禁的电影牵引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彻查清源会!彻查所有医疗关联项目!”
“我儿子当年也是在清源会旗下的康复中心‘意外’死亡的!他们也说是突发疾病!”
“我的家人……”
被压抑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无数受害者家属在视频下集体发声。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个体,那个“qY09”的袖扣,成了将所有破碎的悲剧串联起来的血色丝线。
“废物!一群废物!”
沈砚舟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瞬间龟裂。
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没想到,苏凛的反击会如此精准、如此狠毒,直接打在了“清源会”最敏感、最经不起深挖的要害上。
“他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沈砚舟的怒火已经烧掉了他所有的冷静,“给我定位他的服务器地址!亲自带队,我要活的!”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三个字,带着一队精锐人马,如猎豹般扑向杜骁团队之前暴露过的一个信号基站。
然而,当他们踹开大门,面对的却是一个早已人去楼空的废弃仓库。
真正的杀招,来自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qY09袖扣”的激烈交锋中时,一个名为“阿澈”的账号,在某短视频平台发布了一段手语独白。
视频里,阿澈站在一面斑驳的白墙前,没有音乐,没有字幕,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用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镜头,然后,缓缓地抬起手。
他的手指时而温柔,时而急促,时而颤抖。
那不是单纯的表达,那是一场无声的叙事诗。
他讲述了一个孩子,如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被捂住嘴巴,被夺走声音,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学会了用笨拙的手语,对着虚空中的影子比划出——“妈妈,别走”。
这段视频在发布的瞬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但很快,有懂手语的网友在评论区留下了第一句翻译。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场由百万网友自发参与的“逐帧解读”行动,在网络上病毒般扩散开来。
他们像是在破译一段来自失落文明的密码,将阿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赋予了文字。
当最终整理出的完整文本被置顶在评论区时,转发量瞬间突破了两千万。
那段文本的最后一句是:“他们缝住了我的嘴,但我的眼睛,还在流血。”
底下有一条被点赞了数百万次的留言,只有短短一句话: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最锋利的语言,从来都不需要声音。”
首映当晚,全球数亿人的目光聚焦于此。
沈砚舟坐在自己的监控室里,脸色阴沉如水。
他看着直播画面中那座灯火辉煌的剧院,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动手。”
指令下达。
瞬间,以剧院为中心,整座城市的骨干网络信号被强行切断。
他要用绝对的物理隔绝,让这场全球瞩目的狂欢,变成一场自说自话的闹剧。
直播画面骤然中断!
然而,仅仅三秒后,信号奇迹般地恢复了。
地下防空洞里,苏凛看着屏幕上“备用通道已启用”的绿色字样,嘴角微扬。
由星曜集团那位天才工程师李工亲手打造的点对点微波传输系统,在网络被切断的瞬间,自动将信号接入了肖玦早就布好的军用级卫星备用通道。
沈砚舟的王牌,在苏凛的预案面前,不堪一击。
当《静界》的最后一个镜头——小女孩站在阳光下,用手语无声地说出“我听见了”——缓缓定格时,影院内,死寂一片。
下一秒,全场近千名观众,无论肤色,无论国籍,集体起立。
他们没有鼓掌,没有欢呼,而是不约而同地举起双手,用从电影中学来的、或许并不标准的手语,整齐划一地打出两个字:
“谢谢。”
那一刻,无声的感谢,汇聚成了比任何掌声都更加雷鸣般的震撼。
就在这时,苏凛从后台缓缓走上舞台中央。
聚光灯下,他没有拿话筒。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支古朴的铜笛哨,放至唇边。
他轻轻吹响了一个音符。
那是一个人类耳朵几乎无法捕捉到的极低频,它没有发出任何可闻的声音,却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刹那间,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拥挤的地铁站、路边的公交亭、大学校园的广播里……三百个预先被植入了共振程序的公共音响系统,被同时激活。
同一段旋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悄然响起。
那是《焚心引》的变调,它不再温柔,不再悲伤,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苍凉,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回荡在整座城市的夜空之下。
次日凌晨,沈砚舟的办公室。
他被一阵心悸惊醒,猛地从休息室的床上坐起。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推开门,办公室里一片漆黑,但他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铁锈味。
他摸索着打开灯。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对面一整面墙壁,被泼满了淋漓的红漆,仿佛凝固的血液。
而在那片刺目的血色下方,一行凸起的、冰冷的文字,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刻在了墙上。
是盲文。
沈砚舟浑身冰凉,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步步挪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墙上那些冰冷的凸起点。
“你…们…看…不…见…的…”
“不…代…表…不…存…在…”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最后一个凸点的瞬间,一丝极细微、极尖锐的笛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不,不是耳朵!是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
那是……只有他这种曾经接触过“轮回计划”核心档案的人,才能感知的记忆频率!
“不!”
沈砚舟踉跄着后退,无数被他亲手埋葬的画面在脑中轰然炸开!
年轻的自己签下忠诚誓约时那狂热的眼神;在地下销毁室里,亲手按下粉碎机按钮,看着无数证据化为齑粉;在一个雨夜,将一封写满了“求救”二字的信,扔进燃烧的壁炉……
那些被他遗忘的、背叛的、销毁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作尖啸的冤魂,扑面而来!
一片混乱的幻象中,一个平静而冰冷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中传来,清晰地响在他的脑海里。
“现在,轮到你听见了。”
画面渐暗,沈砚舟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寂静的办公室里,唯有那一声悠长的笛鸣,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