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嗡嗡作响,搅得脑仁生疼。更难受的是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管子生疼,带着一股子铁锈味。
刘远洋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重影,光线昏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景物才慢慢清晰起来。
入眼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家那熟悉得有些腻味的、带着一小块水渍渗痕的屋顶。这是……哪儿?
视线所及,是暗沉沉的、带着木纹的房梁,椽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料粗糙。身下躺着的,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和阳光暴晒后奇异混合气味的褥子。身上盖的,是一床沉甸甸、硬邦邦的蓝色粗布棉被,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甚至露出了里面灰黑色的棉絮。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粗糙,是这床破被子没错。
我不是……被那辆失控冲上人行道的共享单车给撞飞了吗?记忆的最后片段,是身体腾空时手里还死死攥着的、刚取到的外卖袋子,以及周围人群的惊呼。按理说,现在应该在医院IcU,或者直接就在太平间了才对。
怎么会在这鬼地方?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胸口那闷痛感更清晰了。喉咙干得冒火,像是有砂纸在摩擦。
“水……”他发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醒了!远洋哥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清脆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古怪的口音?不是他听惯了的本地方言,倒有点像以前在电视里听过的某种北方官话,但又不太一样。
脚步声匆匆靠近,一张稚嫩的脸庞凑了过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穿着半旧不新的浅绿色粗布襦裙,眼睛很大,此刻盈满了关切和一丝未散尽的惊慌。
“远洋哥,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两天了!吓死我们了!”少女说着,手脚麻利地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头,又转身从旁边一个粗陶壶里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刘远洋也顾不得多想,就着碗沿,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微凉的清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股灼痛感,脑子似乎也清明了一点点。
他靠在硬邦邦的床头上,喘了几口气,这才有空仔细打量四周。
房间不大,泥土地面夯得还算平整,墙壁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坑洼不平。除了身下这张板床,只有一个缺了角的破旧木柜,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两把凳子。桌上一盏小小的、灯油快要见底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提供着这屋里唯一的光源。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清晨,又像是傍晚。能看到院子里有棵光秃秃的老树,枝桠狰狞地指向天空。
这环境……也太艰苦了吧?比他在城中村租的那个十平米小单间还不如!至少他那小单间还有电灯,有wiFi。
“我……这是在哪里?”刘远洋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浓的困惑和虚弱。他看向床边的少女,努力想从记忆里找出这张脸,却一无所获。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对他的问题有些意外:“远洋哥,你糊涂了?这是你家啊!刘家坳,你忘了?前儿个你去后山砍柴,从坡上滚下来了,脑袋磕到了石头,流了好多血……”
刘家坳?砍柴?滚下山坡?
刘远洋一脸茫然。他一个三十多岁,大学毕业后就宅家啃老,靠着父母那点退休金和偶尔打点零工过活的资深家里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砍柴?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连自家煤气罐都没扛过!
他下意识抬手想摸摸额头,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手指触碰到额头,那里缠着几圈粗糙的布条,隐隐还能感到下面的肿胀和疼痛。
“镜子……”他哑着嗓子说,“给我面镜子。”
少女虽然疑惑,还是从那个破木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面巴掌大的、边缘已经锈蚀的铜镜,递给了他。
刘远洋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地举起铜镜。
昏黄的镜面,映照出一张陌生的脸庞。
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脸色因为失血和虚弱而显得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五官……依稀能看出一点点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眉毛还算浓黑,鼻子挺直,但整体轮廓显得更加稚嫩,线条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清秀。完全不是他那个因为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而显得浮肿油腻、挂着两个醒目黑眼圈的三十多岁大叔脸。
这……这是我?
返老还童?不对,是穿越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手里的铜镜差点脱手掉落。胸口那股闷痛再次汹涌袭来,伴随着强烈的心悸。
“远洋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疼了?”少女惊慌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刘远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胡乱碰撞,父母的唠叨,电脑屏幕的蓝光,外卖盒饭的味道,失控的单车,还有眼前这破旧的屋子,陌生的少女,额头的伤痛,胸口憋闷的呼吸……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震惊、茫然、荒谬,还有一丝隐藏在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摆脱了原来那潭死水般人生的……诡异的解脱感?
这他妈算是怎么回事?老天爷这是看我在现代社会的啃老生活太滋润,给我来个强制“返厂维修”,顺便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古代再就业?
他靠在床头,望着房梁上挂着的几缕蛛网,眼神空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快要爆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人醒了?哼!醒了就好!为了几捆柴火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我们老刘家的脸,都快被他丢尽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藏青色直缀、头发花白、面容严肃古板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掀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门帘,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短打、面色各异的汉子。
老者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地钉在了靠在床头、面色惨白、眼神涣散的刘远洋身上。
空气,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