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京城百里,刘远洋让车夫改道往南。既已辞官,何必急着回乡,不妨看看这大燕山河。
这一改道,却误入片荒芜之地。龟裂的田地里,老农正用破锄头刨着板结的土块,锄柄突然断裂。刘远洋喊停车,取出随身工具箱。
“老人家,我帮您修。”他三两下修好锄头,顺手调整了锄刃角度,“这样省力。”
老农试了试,浑浊的眼睛亮了:“神了!您是哪来的匠人?”
刘远洋笑而不答,目光却被田边废弃的水车吸引。那水车设计精妙,却因几个齿轮锈死而报废。他挽起袖子就干,车夫急得直跺脚:“大人,天黑前要赶到驿站的!”
等水车重新转动,夕阳已西沉。老农非要留饭,端出野菜粥时羞赧道:“今年又旱,只能喝这个。”
刘远洋望着暮色中枯黄的秧苗,突然问:“你们试过在田边种桑树吗?桑树固土,桑叶养蚕,蚕沙肥田。”
满屋人都愣住了。
次日他推迟行程,带着村民在田埂种桑苗,又教他们挖蓄水沟。临行前,老农塞来一包桑籽:“先生,这个给您家乡。”
继续南行,类似的场景不断重现。有村落织机老旧,他停留三天改良纺车;见渔民渔网易破,他教他们用新编法。车夫从一开始的抱怨变成主动帮忙:“大人,前面村子好像用的还是石磨!”
两个月后,马车变成移动工坊。车顶绑着各式农具,车厢塞满各地特产种子。刘远洋的笔记本上记满风土人情:某地黏土适合烧陶,某处竹材柔韧宜编。
在某个渡口,他遇见群被洪水冲毁家园的灾民。众人唉声叹气,他却盯着冲来的烂木头眼睛发亮:“这些木材泡过水更耐腐,正好做水车。”
灾民们将信将疑地跟着干,十天后,新建的水车不仅解决灌溉,还带动了碾米机。临别时,领头的汉子突然跪下:“求先生留下当我们的里正!”
刘远洋扶起他,指指身后的马车:“我要去更多地方。”
深秋时节,马车终于驶近永安县境。刘远洋清点着此行收获:二十七种改良农具图,十三地物产志,还有各地老乡硬塞的土产。
车夫突然喊道:“大人,前面就是刘家坳了!”
他掀开车帘,熟悉的炊烟袅袅升起,却见村口挤满陌生面孔。有个眼尖的孩子尖叫:“是那个会修东西的先生!”
原来他沿途帮助的村民,竟有人打听到他的来历,特意赶来刘家坳学艺。
王石头拨开人群冲过来,眼眶通红:“远洋哥!这些人都说你教了他们手艺,到底怎么回事?”
刘远洋望着一张张期盼的脸,突然笑了。
“没什么,就是顺路做了些小事。”
刘远洋回到刘家坳的第一天,就发现村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操着各地口音的男男女女散落在田间地头,有的在琢磨水车,有的在调试织机,连孩子们玩耍的弹弓都带着异乡样式。
“都是来找你学艺的。”王石头挠着头解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来。起初我们还拦着,后来发现他们带着你改良的农具图纸,说是你亲自教的……”
正说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抱着纺车过来,腼腆地问:“刘先生,您看这个转轴,按您教的方法改了还是卡线。”
刘远洋认出这是他在滁州遇见的绣娘,当时她丈夫卧病在床,全靠她织布维生。他接过纺车调试,发现她竟把梭道改成了活动式。
“这个改动很好,”他指着活动梭道,“不过要再加个卡扣,不然容易松。”
妇人眼睛一亮,掏出个小本子认真记录。刘远洋瞥见本子上密密麻麻画着各种纺车结构,有些连他都没见过。
更让他惊讶的是发明角的变化。原本陈列的“刘家坳发明”旁,如今摆着各地带来的新奇物件:徽州的竹编茶具、岭南的脚踏碓、塞外的皮囊水袋……铁蛋爷爷正拿着个古怪的曲尺,和几个外乡人比划讨论。
“这是鲁班尺,”老爷子见他过来,兴奋地介绍,“这位鲁师傅从山东来,说咱们的榫卯能和他祖传的尺法结合!”
夜里,刘远洋翻开沿途记录的笔记,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点亮油灯,把各地学来的技艺与刘家坳的发明一一对照,渐渐勾勒出全新的图样——一架融合南北之长的织机,既有江南织机的精巧,又保留了北方织机的牢固。
次日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意外地引发热烈反响。
“俺从河南来,俺那的织机经线特别紧!”
“我们蜀地的梭子比这个轻巧!”
“要我说,该学学闽南的提花技术……”
七嘴八舌中,一架前所未有的织机渐渐成型。当新织机咔嗒运转时,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经纬交错间,竟织出了带着暗纹的粗布!
“这布结实又好看,”小翠摸着布面惊叹,“肯定好卖!”
受此启发,更多融合各地智慧的发明涌现:
王石头把在江西学的烧窑技法用在改良灶具上,省柴一半。
铁蛋爷爷结合关外皮艺,给织机加了防磨皮垫。
连孩子们都学着用南方的竹编法改良鸡笼。
刘远洋看着这一切,忽然明白真正的变革早已悄然发生。当他奔走各地播撒星火时,这些星火早已自成燎原之势。如今他带回的已不是简单的技艺,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网——连接着大燕朝各个角落的巧思与匠心。
暮色中,他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远方蜿蜒的官道。也许明天,又会有带着新点子的人从某处而来,而刘家坳的智慧,也正通过无数双手传向更远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