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驿馆外面,东宫翊卫穿着黑黢黢的铁甲,像冰冷的铁桶一样,把出去的路围得死死的。驿馆里面,韩滉带来的那点喘气的机会,反而比之前的刀光剑影更让人憋得慌。
“鹿门山…”李白喘着粗气重复这个名字,金色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孟浩然躲清静的地方,他以前还在诗里写过思念,没想到现在要用逃难的方式去。
“不能拖了,得马上走!”韩滉语速飞快,脸色紧绷,“太子的人不会轻易罢休,那‘陛下口谕’的幌子拖不了多久!我路线和接应都安排好了,可出了洛阳城,前头凶险得很,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他目光落在李白那条裹着厚布、却还透着邪乎劲儿的右臂上,眉头紧锁:“李翰林这伤…普通药恐怕没用了。鹿门山深处,说不定有高人异士,也许能找到点希望。这位姑娘的山鬼之力也耗尽了,需要静养恢复。”
没时间犹豫了。大家赶紧收拾。裴旻和吴指南找来一辆铺满软垫的大马车,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阿依娜放进去。李白坚持自己走,可每迈一步,右臂都传来钻心的沉痛和撕裂感,那感觉怪得很,又像有力量,又像受折磨。
趁着韩滉安排的死士巧妙制造混乱、引开部分守卫的空档,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从驿馆一条隐蔽的通道悄悄溜走,登上早就准备好的普通商队马车,混在出城的人流里,一路向南狂奔。
马车颠簸,每晃一下都让李白直冒冷汗。他闭眼“看”自己体内,右臂里的景象清清楚楚:暗青色的剑骨硬得像重新炼过的怪铁,上面天然长着玄奥的花纹;赤金色的龙髓之力像烧化的金子,在剑骨的纹路里慢慢流淌,带来巨大的力量,但也像被火烤一样疼;最阴险的蚀骨之毒,就像沾在骨头上的蛆虫,化成黑气丝丝缕缕,缠绕着剑骨和龙髓之力,不停地腐蚀、污染,想把一切都拖进死寂的深渊。
鲛珠带来的纯净生机之力早就用光了,三种力量没了缓冲,在他骨头里没日没夜地撕扯。要不是他意志够硬,先天剑魂不凡,早就爆体而亡了。
可是,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里,一些小小的变化正在发生。
也许是龙髓之力来自东海龙王,本身就带点微弱的重生特性;也许是青莲剑骨遇强更强的特质被彻底激发;又或许,只是绝境里撞上了某种奇迹…
他发现,在那三股力量打得最凶、痛苦顶到天的时候,剑骨和龙髓之力被毒侵蚀磨掉的地方,并不是彻底没了,反而有一点点全新的、被锤炼融合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着淡金色光的…血丝!
它们不是流在血管里,而是直接从骨头深处长出来,像蜘蛛网一样,极其缓慢地蔓延,试图修复被毒弄坏的骨头,甚至…想连接、滋养那条胳膊上几乎坏死的肌肉和经络!
这些金色血丝一出现,带来一股微弱但纯正、充满生机的暖流,稍微压了压那没完没了的剧痛。
“这是…”李白心里又惊又疑。是龙髓残留?还是…剑骨和龙髓对抗剧毒后生出的怪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引导一丝这新生的、温暖的金色力量,流向肩膀上一处被毒侵蚀得最厉害、几乎没感觉的经络。
滋…
就像干裂的土地碰到雨水,那枯死的经络居然真的贪婪地吸了这一丝微弱的暖流,恢复了一丁点微弱的活力!
有用!
但这过程带来的痛苦也翻倍地涨,简直像把神经放在磨刀石上磨!李白咬紧牙关,嘴角又渗出了黑血,还是坚持着那细微的引导。
他不知道这怪变化是好是坏,但这可能是唯一能拖慢毒性蔓延,甚至…恢复点手臂功能的机会!
就在他全神对抗体内痛苦、试着引导金色血丝的时候,马车外,负责警戒的裴旻突然低喝一声:“小心!有埋伏!”
嗖嗖嗖!
路两旁的密林里,无数带毒的弩箭像飞蝗一样射过来!目标直指马车!
“是太阴阁的余孽!还是东宫的杀手?”吴指南怒吼一声,双拳轰出,冰墙瞬间凝结,挡住了大部分弩箭,但冰墙也被毒箭腐蚀得千疮百孔。
钟馗娘子的机关手臂弹出盾牌,护住马车一边。海爷独臂挥刀,刀光像帘子一样,格挡着箭矢。杜甫用文气护住自己和马车核心部位。
可袭击的人显然早有准备,弩箭过后,几道黑影像鬼一样从林子里扑出来,身法诡异,出手又狠又刁钻,直冲马车!
裴旻长剑出鞘,剑气如龙,瞬间和两个黑衣人打成一团,剑光闪烁,叮当作响。吴指南也被一个拿着怪钩镰的敌人缠住,寒冰之气和对方的阴柔内力激烈碰撞。
一个黑衣人特别狡猾,躲开正面打斗,身子像泥鳅一样滑向马车窗口,手里一柄幽蓝的短刺,直刺车厢里看上去毫无还手之力的李白!
“找死!”海爷独眼怒睁,一刀劈过去,却被旁边另一个敌人架开。
眼看那毒刺就要扎进车厢——
车厢里,一直闭眼对抗剧毒的李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色黑色的眼睛里,冰冷和痛苦交织,更添了一股被惊扰的暴戾!
他甚至没多想,那条一直沉重剧痛的右臂本能地抬了起来——不是什么精妙的格挡或招式,就是最简单、最野蛮的——往前一抓!
覆盖着暗青剑鳞、流淌着熔金符文、缠绕着黑气的怪手臂,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那柄淬毒的短刺!
咔嚓!
那做工精良、带着剧毒的短刺,碰到李白右臂剑鳞的瞬间,竟然像朽木头一样被硬生生抓得粉碎!
那黑衣人眼里刚露出不敢相信的惊恐,李白的手臂去势不停,五指如钩,直接扣向了他的手腕!
“呃啊!”黑衣人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夹住,又像被万年寒冰冻住,更有一股腐蚀性的毒力顺着手臂疯狂往上钻!
他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练了几十年的内力,在这条怪手臂面前,跟纸糊的一样,轻易就被撕开了!
李白眼中戾气一闪,甚至没动用内力,就凭着右臂那融合了龙髓剑骨的恐怖力量,随手一甩!
砰!
那黑衣人的身体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甩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棵大树,骨头尽碎,落地时就断了气,整条手臂更是变得青黑诡异,飞快地腐烂起来!
这突如其来、霸道无比的反击,一下子把全场都震住了!
所有袭击者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那条从马车窗口缓缓收回、覆盖着鳞片的怪手臂,还有窗口后面那双冰冷不像人的异瞳。
连裴旻、吴指南他们也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李白右臂变异后力气大了,可没想到竟然恐怖到这种地步!那纯粹的肉身力量,那根本不怕毒的防御,那里面蕴含的诡异腐蚀力…
李白自己也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右手。刚才那一瞬间,剧痛好像被一种暴戾的力量感暂时压住了,那种捏碎一切、掌控生死的本能,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又心惊的快意,但紧接着是更猛烈的反噬剧痛和毒气的躁动。
他慢慢握紧手掌,鳞甲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暗青和赤金的光芒在皮下激烈闪烁,丝丝黑气缠绕。
“每月月圆…钻心痛…需饮鲛人血暂缓…”他想起敖广残魂或者谁好像隐约提过代价,又感受着臂骨里那新生的、温暖却微弱、正不断被毒力消耗的金色血丝…
这条手臂,既是他现在保命的力量来源,也是个不断吞噬他生命、可能把他拖进深渊的…诅咒。
袭击者被震慑住,攻势缓了下来。
裴旻抓住机会,剑气暴涨,逼退对手,低声喝道:“别缠斗!冲出去!”
车队不再理会剩下的袭击者,护着马车,冲破阻拦,朝着南方狂奔而去。
甩掉了追兵,马车里又恢复了颠簸。
李白看着自己的右臂,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对照顾阿依娜的杜甫说:“子美…帮我拿纸笔来。”
杜甫虽然不明白,还是很快拿来了笔墨纸砚。
李白用左手,艰难地、却极其认真地,写了一封短信。信是写给远在吴越之地的朋友段七娘的(根据细纲,她后期会恢复神智隐居学医)。信里没多说自己的遭遇,只简单说了右臂中毒后的几种特殊症状,尤其是月圆剧痛和对某种特定血液(暗指鲛人血)的奇怪渴望,问她有没有听过类似的病或者缓解的办法。
他隐隐觉得,段七娘常年研究毒术医理,或许能提供点不一样的思路。
写完信,他让海爷找来韩滉留下的信鸽,把信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感到一阵虚脱,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右臂的剧痛还在,那新生的金色血丝在对抗毒力中不断消耗,又缓慢再生,带来一点微弱的希望,但也预示着这条手臂未来的路,注定要和痛苦、未知为伴。
剑骨毒臂,已成定局。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这条变异的手臂,是会成为劈开黑暗的利剑,还是最终吞噬他自己的魔爪?
马车朝着鹿门山的方向,疾驰在暮色苍茫的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