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蕴宁放下手中的杯子,神色平静,“没有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姜妈妈身上,抬手轻轻覆在那只微微僵硬的手背上,语气不紧不慢,带着暖心地安抚,“我没有提交过申请,我也不知道那些教授为什么会自作主张给我发录取通知书。”
姜辰听到这话,微蹙起眉,“这样啊……可是,出国深造对你的学术发展更有利。”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哥哥特有的理性分析,“说到底,华国现在无论科研资源还是工业体系,跟欧美还是存在一定的差距。”
姜蕴宁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坚定,“我没有出国的打算。”
她转头看着母亲一眼,轻声承诺,“妈妈,我不会走的。”
姜妈妈听得不太安心,声音有些微微发虚,“宁宁,你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好吗?”
姜蕴宁抬眼望向她,目光不再只是平静,微弯的眉眼多了丝柔和,“妈妈,不用担心。并不是非要往国外走才有好的机会。留下来也有值得追寻的方向。我会留下来,在亲人身边,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把想做的事一步步做出来。而且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未来还会有很多人留下来,哪怕那些已经走远的,也会慢慢回来的。”
她话音落下,餐桌上一阵沉默。
姜爸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眼神落在姜蕴宁脸上,久久没移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不光聪敏、有才华,更有一种格局和担当。
这不是出去留学,读个几年书,就能具备的品质。
她语气温和,却又带着某种强大的自信笃定,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倒像是经历了许多沉浮后思想成熟的大人。
这一刻,姜爸爸心里五味杂陈,比刚找到女儿时更甚。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可他错过了她最初的十五年。不是没尽力去弥补,也不是没努力亲近,但他清楚,真正的养育,不只是血脉亲缘和物质给予,而是在孩子的成长里,一点一滴地陪伴。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冷静自持,时刻清醒。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却没有堕落和怨怼,反而能说出这样有格局的话。就像文章中的藏锋之句,语气温和,却句句见骨。
姜爸爸眼底浮起复杂的情绪,一瞬间甚至有些羞愧。
他突然觉得,之前为了弥补当初错过的遗憾,给孤儿院的那一千万捐款,给得太少了。
孤儿院替他养育出了这样一个女儿,即使捐一个亿,也是应该的。
他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眼眸遮掩心头那些许波澜,接着又默默将盘子里最后一片荷包蛋夹到女儿的碗里,轻声说:“多吃点。”
以后每年捐一千万吧,这样,心,勉强能安些。
姜妈妈眼眶红得更厉害,但也只是紧咬着嘴唇,她没有再说什么,只借着“再去厨房打点粥”的理由,站起身,转身走进了厨房。
背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动作都一如往常地利落,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姜妈妈双手撑着厨房的灶台,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绪。
对上张妈担忧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当初孤儿院的院长把那几张照片交到她手里时,她是躲在卧室里,一张张摊在床上慢慢看的。那是姜蕴宁小时候仅有的几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光线也不好,可她一看就是一整夜。
小姑娘瘦瘦的,穿着旧衣服,发梢有些凌乱,眼神却又倔又静,望着镜头的眼神充满不服输的劲头。那双眼睛看得她心里发酸,又止不住地疼——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生病的时候谁照顾她?
想爸爸妈妈的时候谁哄她?
累了摔倒了哭了的时候,有没有人抱一抱她?
她一边看,一边默默掉泪,指尖一遍遍地抚过照片的边角,像是要把孩子错过的每一寸时光都补回来,可她知道得太迟了,很多东西,永远也补不回来。
可就是这个她错过了十五年的孩子,不声不响地在为她考虑。刚才餐桌上女儿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听懂了里面的分寸和体贴。
一如当初,出院后,姜蕴宁私下找到姜爸爸姜妈妈,语气平静而坚定地对他们说:“不管你们之前做过什么决定,请——不要送走妹妹。”
那时的她眼神很静,语气没有起伏,然而却叫人无法反驳。
姜蕴宁没说,那晚妹妹在病房陪她时,她久久未眠。灯光落在窗台,风吹动窗帘的一瞬,耳边有个声音悄悄响起——“你知道,她该留下。”
那声音和她的心思重叠,没有分界。她本以为只是自己的念头具象化,却在后来每次站在妹妹身边时,都听见那声音一次又一次浮现,像是从骨血深处抽丝剥茧缓缓升起,既温柔又坚定。她不知它来自何处,也从未想过,那声音或许并非属于自己。
出院一周后,姜家办了场寻亲宴。
在宴席上,来往人多口杂,觥筹交错间,流言也在不动声色中发酵开来。
不少人悄声议论着——亲生女儿既然回来了,那这个养在身边的“假千金”是不是也该识趣离开了?毕竟,谁知道她背后的亲生父母有没有偷梁换柱的嫌疑?再说了,养了十几年又能怎样?没有血缘的牵绊,感情能有多深?
这些充满恶意的声音,姜蕴宁都听见了。
甚至有远房某个长辈见她迎面走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是一家人,早晚是要分开的。”
她正好路过,听见了这句话,脚步顿住了。
一米七的身高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挺拔地立在那里,像一棵安静却坚定的树,既不咄咄逼人,也绝不退缩。那一刻,她的心神仿佛沉入更深一层。某个温凉又安静的情绪自意识深处浮上来——“用你的声音,我们一起说。”
姜蕴宁扫了一圈四周,语气冷静,声音清明而坚定,“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做错。当初,他们以为妹妹是我,于是倾注了全部的心力,悉心教导,细心陪伴。十几年的感情,没有血缘,却胜似亲生。他们对她所有的好,恰恰证明了他们对我的爱。”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落向主桌处还在等候她的家人,眼神温和却有力。
“如果不是如此爱我,他们不会将她教导得如此之好——她的礼貌、教养、分寸感和善意,正是我父母爱的映照。我的妹妹,她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的父母,非常,非常地爱我。”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得令人动容。
“只是,他们一直不知道,她不是我而已。”
她微微垂眸,那一瞬,仿佛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温柔在眼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