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悄然滑过,如同无声的流水。林薇的恢复情况超出了医生的预期,肺部感染得到控制,骨折处开始愈合,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在搀扶下进行短距离的活动。她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甚至偶尔会因为电视里的无聊节目或者陆沉笨拙的安慰而露出浅浅的笑容。那笑容依旧带着病后的疲惫,却像穿透乌云的阳光,照亮了陆沉充满隐忧的内心。
医生通知他们,再观察几天,如果情况稳定,就可以考虑出院,转入康复阶段或者寻找临时住所了。这个消息本该令人振奋,但陆沉心中却喜忧参半。喜的是林薇的康复,忧的是即将真正踏入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外部世界。
出院前的这几天,医院生活呈现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白天,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病房照得明亮而温暖。护士按时送来三餐和药物,语气温和。医生查房时面带鼓励的微笑。林薇多数时间在静养或进行简单的康复训练,陆沉则在一旁看书(医院图书角借来的通俗小说,试图让大脑从过去的阴影中暂时解脱)或处理一些出院准备事宜——联系社会福利机构,查询临时安置点信息,都是用他那个“新身份”。
表面看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是一对在灾难中幸运生还、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普通情侣。连陆沉自己,有时也会被这种表象所迷惑,尤其是在看着林薇睡颜的时候,会觉得那些关于世界偏差的疑虑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创伤后遗症。
但总有一些细微的波澜,会打破这层宁静的表象,提醒他水下潜藏的暗流。
一次,一位前来做心理评估的年轻医生(这是灾难后对重点幸存者的例行程序)在闲聊时提到,最近院里接收了几个“有点奇怪”的病人,症状都是声称自己记忆出现混乱,总觉得自己经历过的某件事细节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所以然,检查后生理指标却一切正常,最后大多被归为急性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
医生说得随意,陆沉却听得心中凛然。他不是个例?还有其他人也感受到了那种“偏差”?
另一次,他在帮林薇整理衣物时,发现她钱包里一张旧照片的边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原本不该存在的折痕。他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林薇最珍视的、她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一直被她保存得完好无损。这个折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在爆炸中受损的?还是……?
他试探地问林薇,林薇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一丝困惑:“咦?好像是有个折痕……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没印象?”她摇了摇头,随即释然,“可能是不小心压到了吧。”
陆沉默默地将照片放回原处,没有再多说。一个折痕,微不足道,但结合其他线索,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最大的波澜,发生在一个傍晚。
陆沉下楼去小卖部买点水果,回来时,在住院部门口,与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擦肩而过。男人低着头,步伐很快,但在交错的那一瞬间,陆沉捕捉到了对方帽檐下投来的、极其短暂的一瞥。
那眼神,并非好奇或同情,而是一种快速的、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审视,冰冷而专业。
陆沉的脚步瞬间僵住,后背泛起一股寒意。365次循环积累下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即使失去了预知能力,这种基于经验的直觉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影子)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那个风衣男子已经快步消失在医院门口的人流中,无影无踪。
是错觉吗?是神经太过紧张?还是……真的被人盯上了?
是调查组的人后续跟踪?是媒体记者想挖独家新闻?还是……更糟的可能性?
他不敢确定,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久久不散。他快步回到病房,锁上门,心脏仍在狂跳。他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街道和出入口,但再未发现那个风衣男子的踪影。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薇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
陆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刚才下楼有点急,累着了。”他不能让她担心,尤其是在这个即将出院的关键时刻。
但内心的警报已经拉响。宁静,果然是假象。
官方叙事的掩盖,世界细微的偏差,可能存在的其他感知者,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威胁意味的窥视……所有这些,都像隐藏在水下的冰山,只露出一角,却预示着巨大的危险。
他和林薇,就像惊涛骇浪中刚刚修复好的小舟,即将被再次推入未知而汹涌的大海。表面的宁静,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
出院的日子越近,陆沉心中的这份隐忧就越发沉重。他知道,他们不能一直躲在医院的庇护之下。他们必须走出去,面对那个既熟悉又陌生、既充满生机又暗藏杀机的世界。
而他能依靠的,只有这具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一段沉重痛苦的记忆,以及身边这个需要他保护的、同样伤痕累累的爱人。
宁静下的波澜,正在积聚力量。
新的挑战,或许比循环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