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沉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彻骨的虚弱和空洞感萦绕不散。
道基崩毁带来的虚无,比肉身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仿佛他存在的意义都被抽离了大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经脉寸断,道台裂痕遍布,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本源损耗太过严重,寻常丹药只能吊命,难以根治……”
“……可惜了,如此天纵之资,道基损毁至此,仙路……怕是断了……”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带着惋惜与沉重。
林闲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如同坠了千斤巨石。
他尝试调动神识,回应来的却是一片混沌的刺痛,如同有人用烧红的铁棍在他脑中搅动。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股温和却难掩疲惫的气息出现在他身侧。
“醒了?”
是玄剑真人的声音,比往日沙哑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
林闲终于勉强掀开了一条眼缝,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又闭了回去,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剑峰居所屋顶,古朴的木梁,带着淡淡的松香。
他微微偏头,看到玄剑真人坐在床边,往日威严的面容此刻写满了憔悴,眼窝深陷,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痛心,有骄傲,更有一丝深藏的不忍。
“师……尊……”
林闲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里火烧火燎。
玄剑真人立刻抬手,一股温润的水流裹挟着淡淡的药香,缓缓渡入林闲口中,滋润着他干涸的喉咙和经脉。
“别急着说话,你伤得很重。”
玄剑真人的声音低沉:“魔渊已毁,魔主……气息消散。你做到了,孩子。”
林闲闻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尝试内视,神识如同钝刀,艰难地探入体内。
惨不忍睹。
原本莹润的经脉如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萎缩了大半,灵力在其中运行滞涩无比,如同在泥泞中跋涉。
丹田处,那原本蕴藏星河、与梦衍台合一的金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筑基道台,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道台上的梦衍台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台身几道细微的裂痕触目惊心,静静悬浮着,只有一丝微弱的联系,证明它还未完全沉寂。
筑基初期,而且是最为脆弱、根基近乎全毁的筑基初期。
一种冰冷的绝望,悄然爬上心头。
这样的伤势,别说恢复修为,能保住性命,维持住这残破的筑基境界,都已是侥天之幸。
玄剑真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沉声道:“莫要想太多。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宗门会倾尽资源为你疗伤,总有……办法的。”
他的话语带着安慰,但林闲能听出其中隐藏的无力。
道基之伤,乃修行者根本之伤,非寻常天材地宝所能弥补。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
玄剑真人皱了皱眉,扬声道:“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掌门玄天真人缓步走入,他身后还跟着几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其中包括天机阁的玄机真人和万剑宗的剑痴真人。
他们的目光落在林闲身上,皆带着复杂难明的神色。
“感觉如何?”
玄天真人走到床边,语气温和。
林闲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最终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还……死不了。”
他这略带自嘲的回答,让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玄机真人叹了口气:“林师侄,你为天下苍生立下不世之功,此恩此德,修真界永世不忘。只是你这伤势……”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剑痴真人性格刚直,看着林闲,眼中尽是痛惜:“小子,好样的!可惜……他娘的!”
他重重一跺脚,地面微颤,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诸位前辈、师尊,”
林闲缓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平静,“弟子……无悔。”
短短四字,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
玄天真人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林闲,你安心养伤。此后,你便是青云宗,乃至整个正道联盟的功臣。”
“宗门宝库为你敞开,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即便……即便前路艰难,青云宗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又交代了几句,留下几瓶一看便知珍贵无比的丹药,便带着众人离去,他们需要去处理魔渊崩塌后的诸多事宜,以及如何昭告天下这场劫难的终结与英雄的付出。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玄剑真人和林闲。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窗前,映出一片昏黄的光斑,带着几分暖意,却更衬得林闲脸色苍白。
“师尊,”林闲忽然轻声开口,目光望着那抹残阳,“我好像……又能‘摸鱼’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悲,只有一种历经滔天巨浪后的倦怠与平静。
修为暴跌,道基尽毁,曾经的纷扰、责任、期许,似乎都随着那场大战远去了。
现在的他,似乎真的可以理所当然地“躺平”,再无人会来催促他修炼,逼迫他前行。
玄剑真人身体微微一震,看着徒弟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心中一阵酸楚。
他宁愿林闲大哭一场,或是愤懑不甘,而不是这样,将滔天的遗憾与代价,用一句轻飘飘的“摸鱼”掩盖。
“嗯,”玄剑真人最终只是沉沉应了一声,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想躺多久,就躺多久。”
林闲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体内是千疮百孔的废墟,前路是迷雾重重的断崖。
英雄的光环之下,是近乎永恒的残缺。
夕阳渐渐沉入山峦,最后一丝光亮敛去,房间内陷入昏暗。
唯有那残破丹田内,与梦衍台之间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联系,在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