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完全承认二宝被冤枉,只说证据不足,也没有完全否认三皇子被构陷,毕竟遗书真伪难辨。
恢复功名,是给云亭和温家面子。
会试重考,既是验证二宝才学的唯一途径,也是皇帝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下。
至于最后那句充满威胁的“若名不副实”,更是将压力给到了二宝。
消息传出,有人为三皇子轻松脱罪而愤慨,也有人为沈清辞获得重考机会而庆幸。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场争斗,表面上看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拥有郑贵妃这座靠山的三皇子,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而沈清辞,虽得清白之机,却也被推到了必须用绝对实力证明自己的独木桥上。
文华殿,单独重考。
经过几日休养,二宝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考试这一日,天色微明,二宝便在温玉心和温玉清的陪同下,来到了宫门外。
经过严格的检查,他被内侍引着,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文华殿。
殿内空旷,只有大理寺卿一人端坐主位。
另有数名太监、侍卫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椅上空着,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双眼睛,或许正在某个隐秘之处注视着这里。
大理寺卿是一位古板的老臣,他并未多言,只是示意二宝在早已准备好的书案前坐下。
然后,他亲自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封,当众拆开,取出里面的试题。
“沈清辞,此乃陛下亲笔所书试题,限你两个时辰内作答。
期间不得离开,不得与人交谈。
请开始吧。”
二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目光落在试题上。
题目只有一道策论,却极为宏大刁钻:“问:当今海波不靖,东瀛屡犯东南,瓦剌时有觊觎,国用不足,吏治堪忧。
卿以为,何者为先?何者为要?当以何策应对?”
这是一道综合性的时务策问,涵盖了军事、外交、财政、吏治等多个方面,直指朝廷当前面临的几大核心困境。
不仅考校学识广博,更考验对时局的洞察、分析问题的能力以及提出切实可行策略的智慧。
二宝闭上眼,沉思片刻。
云亭先生的教导、这两年游学行走各地的见闻、母亲苏寻衣偶尔提及的另一时空的智慧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融合、提炼。
他没有急于动笔,而是先花了近半刻钟在草稿纸上列出提纲,梳理逻辑。
然后,才提起那支御用的紫毫笔,蘸饱了墨,在宣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字迹清峻挺拔,与他沈清辞的名字一般,带着一股沉稳。
“学生以为,治国如烹小鲜,急火猛攻则焦,慢火细炖则糜。
当今之务,千头万绪,然究其根本,在于‘内修政理,外固疆圉’八字。
而内修政理,尤为急所……”
二宝并未空谈仁义道德,而是从实际问题出发。
论吏治,他提出“严考成、重监察、清冗员、厚俸禄”四策。
结合考成法与苏寻衣那个时空的某些思想,论述如何提高行政效率,遏制贪腐。
论财政,他分析税制弊端,提出“清丈田亩、改革盐政、鼓励商贸、节用爱民”的思路,既开源又节流。
论边防,他针对东瀛与瓦剌的不同特点,提出“海防以练兵造舰、固守要害为主,辅以灵活出击。
瓦剌以修缮边墙、屯田实边、分化拉拢为要”,强调精兵策略与长远防御。
通篇文章,结构严谨,逻辑清晰。
引经据典却不为所困,直指时弊而富有创见。
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出的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洞察与担当,以及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
两个时辰将尽,二宝恰好搁笔。
他将答卷仔细吹干,恭敬地交由内侍,呈送给大理寺卿,再由大理寺卿密封,直接送往皇帝居所。
西暖阁。
朱翊钧靠在龙椅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审视。
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正是二宝那份墨迹未干透的答卷。
皇帝起初看得并不快,甚至带着几分挑剔。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不过是些拾人牙慧的迂腐之论罢了。
然而,看着看着,皇帝的神色渐渐变了。
坐姿不由自主地挺直,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眼神从漫不经心变得专注,再到惊讶,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篇文章,简直太好了!
不仅仅是辞藻和章法,更是其中的见识与格局。
那些关于吏治、财政、军事的见解,许多都切中要害,甚至比他某些阁臣的建议还要高明、务实。
尤其是那句“治国如烹小鲜”,以及将“内修政理”置于“外固疆圉”之前的论断。
深合他近年来力不从心、渴望整顿内政想一统四海的心意。
这真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能写出来的?
云亭,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朱翊钧缓缓放下答卷,沉默良久。
他想起这个孩子的身世,母亲苏寻衣一介商妇,父亲沈砚安一个泥腿子,却能教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有欣赏,有惋惜,有愧疚,还有一丝……忌惮。
“传旨。”皇帝终于开口,“沈清辞答卷,见识超卓,切中时弊,文采斐然,朕心甚慰。
点为此番重考第一,当是本次会试案首。
赏宫缎十匹,文房四宝一套,黄金百两。
此前蒙冤受屈,朕已知晓,望其安心备考,朕期待他在殿试之上,再展才华。”
这道旨意,明确肯定了二宝的才学,也算是为之前的冤狱做了一个了结和补偿。
当宣旨太监来到温家别院,宣读圣旨时,沈家上下,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曲折,但终究是凭借真才实学,赢得了皇帝的认可,也为接下来的殿试铺平了道路。
接旨谢恩后,二宝神情却依旧平静,并无太多狂喜。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殿试,才是真正的决战。
而那位高踞龙椅之上,与他血脉相连却形同陌路的“父皇”,今日虽肯定了他的文章,但那背后的复杂,他亦能隐隐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