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混杂着金属柜门开关的哐当声、青少年的喧哗,以及书籍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持续而微弱的嗡鸣,投下缺乏温度的惨白光线,让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反常地沉默着,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聚集在里奇的储物柜旁听他讲最新的荤段子,而是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小圈,将比尔·登布罗圈在中心。气氛凝重得像是一块被浸湿的灰色毛毡。
“所以……是真的?”艾迪·卡斯普拉克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走廊上某个看不见的耳朵听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哮喘吸入器。
站在他对面的迈克·汉隆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嘴唇有些干裂。他一夜没睡。昨晚在他家农场的屠宰场里看到的景象,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我父亲的旧相册里……有一张很老的照片,上面画着一个……一个马戏团小丑。”迈克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昨晚,在屠宰棚,我看到他了。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里奇·托齐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嘲讽笑容,但嘴角却僵硬地抽动了两下。“嘿,哥们儿,你确定不是看错了?农场里的血腥味儿可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就像我姨妈吃了过期奶酪后,总说自己看到了会跳霹雳舞的猫王。”
没人笑。
“他有红色的气球。”迈克没有理会里奇的玩笑,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定地看着比尔,“他说……他说他知道乔治在哪儿。”
“咚”的一声,比尔的拳头砸在了身后的储物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引来了周围几个学生的侧目。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因为愤怒和压抑的悲伤而微微颤抖。乔治。这个名字是他们所有人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而现在,这个伤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残忍地撕开了。
斯坦利·乌里斯的脸色很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逻辑来稳住摇摇欲坠的现实。“迈克,一个……一个小丑,出现在你家屠宰场?这不合理。也许是什么流浪汉或者精神病……”
“他凭空出现的,斯坦!”迈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激动,“前一秒那里什么都没有,下一秒他就站在那堆羊皮中间!然后……然后他又消失了!”
“我信你。”
说话的是贝弗利·玛什。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她上前一步,站到了迈克的身边,目光坚定地扫过每一个人。“德里镇一直都很奇怪,我们都知道。失踪的孩子,那些大人们假装看不见的事……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本·汉斯科姆从厚重的书包里抽出一本大部头的、关于德里镇历史的书,书页因为翻看得太多而毛了边。“我查过了。德里镇每隔27年,就会发生一次大规模的儿童失踪或死亡事件。模式几乎完全一样,但从来没有人把它们联系起来。”
恐惧,像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圈子里迅速弥漫开来。储物柜的金属、书本的油墨、少年们汗湿的校服……空气中所有熟悉的味道,此刻都似乎带上了一丝腐败的、不祥的气息。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粘稠得像蛛网。走廊上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们七个人,如同被困在一个隔音的气泡里,只能听到彼此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比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他的口吃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消失了,声音异常沉稳:“我们得……我们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艾迪的声音尖锐起来,“报警吗?说我们看到了一个会瞬移的小丑?他们会把我们当疯子关起来的!”
“我们是失败者俱乐部。”比尔的目光逐一扫过他的朋友们,“我们从来都是靠自己。”
“那……靡思呢?”
是贝弗利提出的问题。这个名字一出现,圈子里的气氛瞬间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共同面对未知的恐惧,那么此刻,一种更复杂的、名为“保护”的情感悄然浮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他们想起了昨天那个安静的东方女孩,想起她在亨利·鲍尔斯面前倔强而沉默的身影,想起贝弗利给予她的那个温暖拥抱,想起她最后递给里奇的那个带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她那么……干净,那么不同,仿佛不属于德里这个被诅咒的小镇。
“不能告诉她。”比尔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里奇难得地没有开玩笑,他皱着眉头,“她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不是吗?昨天她还……”
“她昨天刚刚被亨利那帮混蛋堵住!”贝弗利打断了他,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决,“我们不能再让她面对这些。这不一样,这比校园恶霸要可怕一百万倍。”
“可-可是……”斯坦利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贝弗利,又看了看比尔,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比尔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窗外,那里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旧的幕布。“贝弗利说得对。这件事……太危险了。她……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把她拖下水。”
“我们不能把她拖下水”,这句话像一句判词,轻轻地落在了地上,却在每个人心里砸出了沉重的回响。这是一种善意的隔离,一种温柔的放逐。他们决定用一个秘密,为她筑起一道自以为坚固的城墙,却不知道,这道墙也将她独自一人,彻底地暴露在了墙外那个最恐怖的猎手面前。
在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这个脆弱的同盟达成了共识。他们将独自面对那个从德里镇污秽的下水道里爬出的梦魇,而那个他们发誓要保护的女孩,对此一无所知。
喧闹的铃声像一把钝刀,切开了走廊里凝滞的空气。学生们匆匆涌向各自的教室,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也迅速散开,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生死的秘密会议从未发生过。他们融入人群,脸上挂着伪装的平常,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比尔和贝弗利并肩走向历史课教室,两人一路无话。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走廊地面的油毡上投下几块苍白无力的光斑。
经过一个拐角时,比尔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贝弗利的肩膀,望向走廊尽头。靡思正独自一人站在她的储物柜前,安静地整理着书本。她穿着一件浅色的毛衣,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侧脸的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小小的酒窝在她专注的神情中若隐若现。
她看起来就像一幅无声的画,美好,易碎,与这个刚刚被恐怖阴影笼罩的世界格格不入。
比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保护她。这个念头像抛出的船锚,重重地沉入了他的心底。这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乔治。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受到伤害。
贝弗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靡思。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比尔的手臂,像是在给他打气,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是对的。”她说,声音很轻。
他们不知道,就在此刻,在他们身后的教学楼外,历史教室二楼的窗户旁,一只鲜红色的气球,正悄无声息地漂浮在半空中。它在那儿停顿了片刻,仿佛也在静静地“注视”着走廊里的一切,然后,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突兀地、无声地消失在了灰色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