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怀斯蹲在床前,那双非人的金色眼眸,如同两颗被囚禁的、燃烧的恒星,死死地锁定着靡思。他提出的那个问题,带着古老存在第一次感受到的、近乎孩童般的困惑与恐惧,悬浮在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
“是什么东西……在偷走我的人?”
靡思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湖水。然后,她缓缓抬起手。
这个动作,让潘尼怀斯眼中的金色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没有躲闪。
靡思的手,带着一丝病态的、微凉的温度,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指腹摩挲着他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皮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到了惊吓、却又故作凶狠的野兽。
她的唇边,甚至还漾开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
“如果我很快就要消失了,”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击着潘-怀-斯的认知核心,“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用冰晶铸成的利刃,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存在的根基。
“……消失?”
潘尼怀斯从喉咙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亿万年来,“消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施加于他物的动词,一个用来形容那些被他吞噬、被他抹去的、脆弱生命的单向过程。他从未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他“所有”的东西上。
他的“家”,他的“女主人”,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名为“靡思”的、正在变得越来越美味的“甜点”。
他金色的眼眸剧烈地收缩,那里面映照出的,只有她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他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解析出熟悉的味道——谎言、试探、恶作剧……但他什么也找不到。只有一片坦然的、近乎残忍的……真实。
她不是在开玩笑。
“不。”
一个字,从他齿缝间迸出,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否定。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伤害她,而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将她从床上打横抱起,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圈进自己的怀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让她再也无法从他这里逃离分毫。
“你不会。”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正在变淡的、独一无二的香气。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失去了所有戏剧性的腔调,只剩下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偏执,“我不会让你消失。”
靡思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那带着强烈占有欲的体温将自己包裹。她的手,依然停留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潘尼怀斯,”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有些事,是你也无法阻止的。”
“没有我无法阻止的事!”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疯狂的火焰。但那火焰,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慌。
“我可以让时间停止,可以让这个小镇永远沉睡在同一个黄昏。我可以为你建造一座比宇宙还要永恒的宫殿,用那些愚蠢人类的恐惧作为燃料,让里面的花朵永不凋零。”他语速极快,像是在倾泻着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权能,试图用这些来构建一个能够抵抗“消失”这个词的堡垒。
“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是的……对,就是那里……我的世界……”他喃喃自语,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在那棵银树下,你将永远和我在一起……”
“然后呢?”靡思打断了他那癫狂的构想,声音依旧平静,“然后,看着我像一朵被封存在琥珀里的花,一天天失去颜色,最终变成一具永远不会腐烂的、空洞的躯壳吗?”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眼中疯狂的火焰。
潘尼怀斯僵住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的、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黑色眼眸。他忽然明白了。
无论是停止时间,还是永恒的囚禁,都无法阻止她生命力的“泄漏”。他可以留住她的身体,却留不住那个正在流逝的、名为“靡思”的“味道”。那才是他真正渴望、真正着迷、真正……无法失去的东西。
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席卷了他古老的存在。
他可以玩弄恐惧,扭曲现实,吞噬星辰。但他……无法对抗“无”。
“……我该怎么做?”
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声音低哑,卸下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纯粹的、无助的询问。他那存在了亿万年的、庞大而复杂的思维系统,在这一刻,向一个生命短暂如蜉蝣的人类,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靡思没有直接给他答案。
她只是微微撑起身子,凑上前,用自己冰凉的、却无比柔软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安抚性的吻。
却也是一个……缔结了全新契约的吻。
她在用这个吻告诉他:现在,你和我,是真正的共犯了。我们将共同对抗那个名为“命运”的、最终极的恐惧。
潘尼怀斯没有回应这个吻,他只是僵硬地感受着她唇瓣的柔软。但在他那非人的脑海中,一个疯狂的、渎神的、却又逻辑无比清晰的念头,已然成型。
如果无法阻止“泄漏”,那就……去找到泄漏的源头。
如果无法对抗“无”,那就……用另一个“有”,去填满它。
他需要……更多、更纯粹、更强大的生命力。不是为了吞噬,而是为了……“喂养”。
喂养他这朵即将凋零的、独一无二的花。
他眼中的金色,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种深邃的、宛如黑洞般的平静。
——————小小番外——————
【大小姐的午茶时间】
“大小姐,您今日的红茶是产自大吉岭的‘春摘’,搭配的是刚刚烤好的、还带着温度的玛德琳蛋糕。”
潘尼怀斯身着一丝不苟的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用优雅到无可挑剔的姿势,将精致的骨瓷茶杯和点心盘放在靡思面前的小圆桌上。他脸上挂着完美的管家式微笑,只是那笑容咧得有些过于开了,一直延伸到眼角,显得有几分诡异。
“嗯……潘尼,我想吃带草莓的。”靡思托着腮,看着面前的点心,有些意兴阑珊。
“是的,大小姐。”
潘尼怀斯微微鞠躬,他面前的玛德琳蛋糕上,凭空“长”出了一颗颗鲜艳欲滴的、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新鲜草莓。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甜香。
“……我还想要奶油。”
“遵命,我的大小姐。”
蓬松洁白的奶油,如同云朵般,温柔地覆盖在了草莓之上。
“再来点巧克力酱。”
“一切如您所愿。”
浓稠的巧克力酱,在奶油上画出了漂亮的蕾丝花纹。
“潘尼,”靡思终于满意地拿起小叉子,却忽然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一直站着?不累吗?”
潘尼怀斯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愉悦的光芒。
“为大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唯一的乐趣。”他稍稍弯下腰,用气声在靡思耳边低语,“不过……如果大小姐愿意将您餐后的时光赏赐给我的话,我或许可以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来‘休息’一下。”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