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暂时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那根被绷到极限的弦。
酸性血液蒸发后留下刺鼻的金属与臭氧混合的气味,与石壁千年不变的冰冷尘土味纠缠在一起。靡思靠着粗糙的墙面,缓缓滑坐下来,背脊的凉意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她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感知都凝聚于耳廓,过滤掉自己心脏因恐惧而加速的擂鼓声。
世界在她耳中被重新描摹。
远处,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刮擦声,像是指甲划过岩石,又像是昆虫节肢在管道内壁拖行。那声音不止来自一个方向,它们在迷宫般的廊道深处,在头顶的天花板夹层,甚至可能就在脚下的石板之下,构成一张无形的、正在缓缓收紧的声网。偶尔,刮擦声会停顿,代之以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润的嘶嘶声,仿佛是某种腐蚀性液体从颚间滴落。
除了这些,还有另一种声音。一种低沉的、非生命体的共振。那是这座金字塔本身的呼吸——规律的、沉重的、机械的嗡鸣,预示着下一次结构重组的来临。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心跳稳定而冷酷。
铁血战士就在不远处。他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靡思能“听”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种沉默的重量感。他身上的金属甲片偶尔会因为调整姿态而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他的呼吸通过面罩的过滤系统,变成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的循环气流。他正在用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软布,仔细擦拭着那柄刚贯穿了异形胸膛的伸缩长矛,动作专注而富有韵律,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那不是在清理污渍,更像是在抚慰一个战友。
他擦拭完长矛,将其收回压缩形态,挂在腰侧。接着,他抬起左臂,腕部的微型电脑投射出淡红色的全息影像,无数复杂的符号和线条在他面前流转。他在进行战术评估,冷静得像一台机器。
靡思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新的动静。
极近,就在走廊的拐角。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口哨声。
那不是异形的声音。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铁血战士关闭了全息投影,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战斗姿态。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锁定在靡思身上,随即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喉音,像是一种警告。
隆——隆——隆隆——
深沉的共鸣声从脚下传来,不再是之前平稳的嗡鸣,而是变成了急促的、仿佛要将一切碾碎的轰响。金字塔的心跳加速了。墙壁上的古老雕刻开始发出微光,线条在石缝间流淌。
靡思甚至来不及站稳,整个世界都开始倾斜和震动。脚下的石板猛地向一侧下沉,而对面的墙壁则如巨人的手掌般合拢过来。这是陷阱,是这座古老屠宰场的筛选机制。
铁血战士没有丝毫犹豫。他巨大的身躯在摇晃的地面上稳如磐石,一个箭步冲到靡思身边,钢铁般的手臂不带任何温度地环住她的腰,将她从即将被碾碎的区域猛地拖拽开。他的力量是压倒性的,靡思几乎被他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提了起来。
他们身后,巨石合拢,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激起漫天烟尘。而他们面前,一条原本不存在的、通往更深黑暗的狭窄通道,随着另一面墙壁的旋开而显现。
刺耳的尖啸声从新通道的深处传来,那是被困在另一片区域的异形,因为结构的改变而被释放了出来。数量远不止一只。它们兴奋的、饥渴的嘶吼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形成了致命的声浪。
铁血战士将靡思放下,没有看她。他重新激活了肩部的等离子炮,红色的三角形激光瞄准器在黑暗中扫过,像三颗血色的眼睛。他朝她侧了侧头,用手中的腕刃指向那条唯一的、充满死亡回响的通道,然后发出了一声短促有力的咔嗒声。
那不是询问。
是命令。
前方的通道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湿滑,覆盖着某种粘稠的有机物,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味。异形的嘶吼声在前方某个开阔地带回荡,清晰可闻,证明他们正在接近巢穴的核心区域。
铁血战士走在前面,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通道,但他移动起来却悄无声息,如同在林中穿梭的幽灵。他的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地面,他头部的转动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环境变化。他没有回头,但他那略微放缓的步伐,无疑是在迁就身后人类的速度。
大概前行了数百米,通道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或者说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天然溶洞。无数粗大的、像是血管一样的有机管道从洞顶垂下,连接着地面上那些半透明的、还在微微蠕动的异形卵。空气中的湿度和温度都急剧升高。
幸运的是,异形的主力似乎被另一侧的通道吸引,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铁血战士停下脚步,在一个巨大的石笋后隐蔽起来。他从腰间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了一点粘稠的、依然散发着腐蚀性气味的异形体液——是杀死第一头异形时留下的战利品。
他摘下了面具。
靡思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完全超出人类想象的面容,皮肤是斑驳的暗绿色,下颚是四片不断翕张的、如同节肢动物般的口器,深陷的眼窝里是闪烁着智慧与野性的黄色瞳孔。他毫无掩饰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容,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他用手指蘸着那酸性的绿色血液,极为庄重地,先是在自己平滑的额头上,然后又在摘下的面具上,画下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号。这是荣耀的印记,是猎人完成试炼的证明。
完成仪式后,他重新戴上面具。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靡思。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三点红色激光从他的面甲上消失了。
数秒的沉默后,他抬起被甲胄覆盖的巨大手掌,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然后,那只手转向了她,手指并拢,对她做出了一个极轻微的、表示肯定的点头动作。
—————小小番外—————
《关于人类盟友的观察报告》
- Yautja日志,标记:#003 -
日志条目:7 cycles\/Δt
观察对象: “软皮”(编码:靡思)
行为分析:
? 异常静止: 该生物在无明显威胁时,会长时间闭合视觉传感器(眼睛)。初步分析为能量节省模式,或是在通过内部数据处理(思考)绘制环境威胁地图。其听觉传感器(耳朵)似乎在此期间功率增强。高效的节能策略。
? 温度调节缺陷: 尽管穿着简陋的纤维外壳,其体温仍低于最佳狩猎区间。频繁出现微小的、无规律的肌肉颤抖(发抖)。尚不明确此行为是否为一种警告信号或求偶展示。需进一步观察。
? 合作倾向评估: 主动交还了等离子炮。该行为违反了“最大化个体生存几率”的基本掠食者准则。逻辑异常。推测:该物种的社会结构可能基于一种复杂的“信用”系统,而非纯粹的力量等级。或者,她只是单纯地意识到,面对异形,那玩意在她手里就是个累赘。我倾向于后者。
结论: “软皮”个体虽然生理结构脆弱,但表现出超乎预期的战术理解能力和环境适应性。可作为暂时的、消耗性的侧翼单位。...至少,比我那两个被偷袭的蠢货兄弟要懂得看清形势。